何多苓致周春芽的二封信(來源:青城山中國當代美術館群資料庫)
[2009-5-21 11:24:45]
何多苓致周春芽的二封信(來源:青城山中國當代美術館群資料庫)
春芽:你好!
現在我住紐約的皇后區,很多中國畫家都住這里,楊謙、高小華、裴莊欣外,其他人都是多年了,多數都過起了中產階級的生活,有了綠卡,逢年過節還聚在一起,擺十年前的老中國龍門陣。有的非常有錢,如丁紹光,據說買了值六百萬的房子;最一般的,也有一套公寓和汽車。但有一點很悲壯,所有的中國人,都只能算是商 業畫家,沒有一個能混進“嚴肅藝術”的圈子,博物館大概永遠不會有一幅中國人的畫,即使會有,那也一定是畫中國的、中國人的,有天看見陳丹青扔《康巴漢子1號》,說實話簡直催人淚下,想想他十年前的《康巴漢子》,怎么也不愿相信出于同一人之手,這種氣質上的弱化是一種惡性循環造成的。剛來時一籌莫展,只能唯畫廊老板之命是圖,改畫商業畫,掐點錢后要維持消費,也嘗到了甜頭,于是繼續畫下去,形成了習慣,那個自我早就和市場形象混為一體了。美國并不是沒有藝 術,正相反,有一批很嚴肅的畫家在艱苦奮斗,理頭畫自己的畫,到市場上去硬闖,當然有很多人比這批中國人還窮得多。而中國人在美國早就確立了自己那種急功近利、隨風轉舵的流行面孔,我一下就感覺到這種壓力了。那天畫廊老板來看畫,整個氣氛令人想起了李少言審稿的歷史場面,過后回了半天神,才想起“要加強空 間感”、“立體感”之類的指點已然闊別了十幾年,而共產黨也早已不教我們怎么畫畫了,居然到美國又聽到了,我如果照此辦理,那么紐約的“紅光亮”市場上只 不過又多了一個競爭者。也許生活畢竟是第一位的,盡管中國人在此苦樂不等,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為綠卡而奮斗。當然也有例外,楊飛云最近偕夫人回國,他已待了一年,也賣了些畫,但總覺得在美國找不到感覺。有一位有見地的藝術經紀人對我說,他認為畫的好的畫家都在國內,此話不無道理,所以我覺得你回國的決 定是正確的,也想勸小汪不要出國,像想他聽到那些“空間感”之類的教導還不要打人了?
我決定照自己的路子走下去,不中革命前輩們“畫廊——紅光亮——綠卡”的模式生活,我這把年紀,應該保持晚節了,如果失敗,起碼還有火鍋在等著我,你說是不是?
何多苓
1991.2.1
春芽:你好!
來信早已收到,上月底忙于畫展作品最后交貨,三幅舊畫中有兩幅國產畫布裂口,補得死去活來,勉強送上去了,裝外框用去五百多美元,還是最便宜的。十九號閉幕,我們兩口子一人借了套西裝去站起,幾個朋友捧場。很有些老太太對我的畫感興趣,但都是點頭而去,一去不復返。還有些老頭兒過來問我和對面的高小華畫的 是不是同一民族,為會那么經頭花色,這邊灰頭土臉,還有人問我為什么燒房子,擔心婦女的安全……,一天下來倒是熱熱鬧鬧。一共有別人的三幅畫售出:一幅張 文新的桂林山水、紅太陽,一個胖婆買下,因她去年剛去過,掛到屋里好對客人說:“看,就是這個地方”;還有一幅風景、一幅小粉子跳芭蕾舞。簡崇民的竹林也 沒有賣掉,高小華的紅頭花色都沒賣掉,我就更不指望了,只覺得還好耍,后來再沒去過畫廊。夏天到了,天天太陽熱到35℃以上。許多人都頂著烈日上街畫肖像 去了,現在正是旺秀,會拉客的一天畫到下半夜要掙二、三百美元,差的也有幾十塊。前一陣別人勸我寫信要報喜不報憂,我還不以為然,現在連家琨這種并不很熱衷出國的人都萬里迢迢打電話來作些暗示,我真感到事態有些嚴重了。其實無非是我們太耿直,說了真話,僅就藝術界而言,僅就中國畫家而言,深感國內的人對此 抱有太多幻想,因而誠懇的談談體會,結果忘記了中國人可能比美國人還愛美國,更忘記了中國人身來是沒有聽逆耳之言的雅量的,所以不論左右總是一言堂。
聽說你最近畫得很多,很受刺激,我就是這么一個人,二十年前從涼山出來開始畫畫,一直畫到紐約,毛病還是改不了。聽別人每天畫肖像掙幾百不受刺激,聽誰有幾百萬不受鼓舞,單聽你畫了一大批畫就背上出汗,心跳加快,盡管家琨說:“你買了汽車,就該在美國多呆一陣子”,我還是覺得汽車是種隨時可丟的東西,覺得 我在浪費時間,浪費本來就所剩無多的時間,錢花光沒什么關系,時間花在掙錢上卻是虛擲。順便能賣當然好,一到須正正經經掙錢了,卻發現從涼山帶出來的那點不可言傳的神秘感最重要,有一種致使的東西,這也就是我喜歡你那些《陽光中的狗和陰影里的羊》的原因,也是我注定在美國“混不出來”說不定還光榮,如果不 想“混”,自然“混不出來”,咱們都是歸國犯,我想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楊謙最近去歐洲,到法國、荷蘭、西班牙,從照片上看,歐洲真比美國有味道。美國太新,各處都差不多,一定要設法到歐洲去一趟,但再好,我也不住,命中注定了,我真是喜歡中國,那個臟,那個破,那種揪心的東西。
有新畫的照片,寄來看看好嗎?也受點鼓舞。
何多苓1991年6月9日寄自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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