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硯在畫布上做減法,減去色彩、減去情感、減去陽光、減去觀念、減去現(xiàn)實、減去時間……,最后剩下的只是活著最無為的某一瞬。那些走出多彩的單色,只記錄下:無聊到只有一個呼吸,從窗內(nèi)投出來的一瞥目光,穿過生活的一個身影,于叢林中走出來的一絲生息……,浮上畫面的不確定……。這是我在上苑藝術(shù)館胡硯工作室里,看她最近創(chuàng)作的一批油畫,她給我的信息。
但是,首先我是一個敏感的觀眾,畫家的自我暗示,畫家在畫布上的無意識筆觸……,都逃不過我敏銳的眼睛。其次我曾是一個有著臨床心理學(xué)知識的醫(yī)生,我自信有穿透意識表像的能力。我想撬開胡硯緊緊裹在身上的那層鐵繭,釋放一個鮮活的靈魂。
能做到嗎?靠著豐富的想像力,去賦予這些畫另外的東西,是否是徒勞的,是否違背了畫家本人的意愿?我認(rèn)為這不應(yīng)該是觀眾該關(guān)注的問題。我還是習(xí)慣于把自己首先放在觀眾的位置上,然后忠實于自己的感受去寫作。或者我會受限于我的天賦、受限于我的姓別、受限于我知識的局限……。但我一定不會受限于別人的意志。
生活里楚楚動人的麗人,為人母的生命歷程,離與棄的情感波瀾……,就不可能不在畫布上留下痕跡。一個藝術(shù)家越是拼命地想用減法,除去生命的痕跡,除去時間的烙印,除去記憶里的瞻妄……,潛意識卻越是讓畫家的手,在更多平滑肌(不受意識控制的人體肌肉)的自動反應(yīng)中,以“條件反射”、“被動刺激域”電位的方式,讓我們看到:愛(也有愛不能)、性迷情(也有性壓抑)、狂亂(也有程序的理智)、母親與孩子(憨憨的愧疚的媽媽、萌萌的哭泣的仔)……。所有這些有傳達(dá)和有感知到的具體敘事,都被畫家有意識地淹沒與涂改,用一瞬間的情愫、傷懷式的一個手式、轉(zhuǎn)身背棄時一個眼睫毛的刷新……,精練到抽離,提凝到不確定的單色塊。
鐵繭內(nèi)胡硯的皮膚,是沒有角質(zhì)層的。血管與神經(jīng)纖維,如細(xì)細(xì)的纖毛伸出皮膚之外。任何一點點的風(fēng)、一段段抵分貝的高頻音、一絲絲正午尖銳的陽光……都會是巨大的刺激場域。被她無意識地簡約的手段,將生活中的愛恨無奈……,快樂中也帶著點罪惡感……還有那些被審視的目光……;她是畫中的人,也是隔著窗簾窺視畫中人的人……;她守著生命中的秘密,即又揭示著生命中的瘡巴;那些洞見到的現(xiàn)實卻又被疑慮的眼神所否決……;每一幅畫中都有著過去式的提問……;畫中肢體也呈現(xiàn)出,敏感帶來的顫動、紐曲、痙攣……。還有筆觸的狂亂、不確定,與交錯的瞻望,與因此抖落一框的零碎……都有著一些柔軟、優(yōu)雅、賢淑、復(fù)雜、被困的個人特質(zhì)……。
或許我揭開了她想深深埋藏的傷疤,就她的敏感一定會血淋淋的痛。如果是這樣,我很抱歉。雖然我是應(yīng)邀來寫的觀感,我也不會因此回避,我的文字首先一定不能背叛我自己。如果因此她不愿意將這篇文字用到她的畫冊中、展覽中,我是理解的。她是善解人意的人,她也會理解我。
胡硯,我喜歡你的畫。不是只喜歡最后的呈現(xiàn),而是通過最后呈現(xiàn)到我眼前的作品,看到了你創(chuàng)作過程行為藝術(shù)的不可替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