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毓方&張利軍-上苑2012駐館藝術家訪談系列《如是我聞》2
訪談人:肖毓方 (上苑藝術館2012駐館藝術家)
被訪人:張利軍-畢業于河北師大 職業畫家 2012年上苑藝術館駐館藝術家
(根據談話整理)
時 間:2012年8月16日上午
地 點:北京上苑藝術館張利軍工作室
38歲的河北大漢張利軍,在上苑藝術館幾個月與人交流不多,整天呆在自己的工作室如苦行僧一般的繪畫、思考,有人調侃他是“宅男”,他對藝術的執著讓很多人佩服,原來以為他不善言談,跟他談起話來才知道其實他并不是我原來所想的那樣,他認為說話投機的人,他可是滔滔不絕,說到開心處,他那爽朗的笑聲也是非常感染人的......
肖:來到上苑藝術館幾個月了,有人戲稱你為“宅男”,其實是很佩服你在這里的刻苦,說說你在這里的狀態?
張:造就我現在的所謂宅男,對這種外在東西,我無所謂,只當是玩笑。我覺得我自己挺正常的,我就是這種狀態,不僅是現在,我從小就是這樣的,好像是固守的,不像別人那樣頻繁的去與人交流的狀態。這里涉及到一個交流的問題,什么叫交流?交流不在于每天去說好多話,對于交流,我有自己的理解。像我們這樣的年齡,應該說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價值觀體系,我現在更多的去營建、維護這個體系,盡量不要讓讓的外在的來沖淡自己的想法。
肖:你所指的是藝術上的交流?那平常與人之間的普通的交流呢?
張:對,這個可能與自己的性格有關,有的時候不是不想與人說話,就是主動參與性弱。比如說館里的一些活動,我其實都很樂意的去參加、享樂其中的。這還是性格上的原因吧。這個方面有利有弊,說我宅男,更多的還是我性格的因素。
肖:那你現在的作息時間是怎么樣的?
張:這就要聯系到我的作畫狀態了,我沒有正常的作息規律,而是畫面牽引著我的生活狀態。我畫畫有一種掙扎性,好像在尋早自己的靈魂的一種感覺,不是事先預定好的,按部就班的,有時候在掙扎中不能停下來,就像一個戰役一樣,停不下來的。這也許與自己的生活狀態有關,沒有了其他的工作,好像覺得與其他人有些隔膜,與社會上生活有保障的美術老師們不一樣,他們可以有些雅致的態式。我經常在畫面上來印證自己。我這樣的一種狀態并不表示就是一種變態的、異類的,可以在創作中有著更大的空間去尋找自由,尋找自己的價值認定。所以我覺得一般的“宅男”不好,我覺得現在我們更需要冷靜下來去去審視自己的行為,我這樣的“宅男”’對藝術創作來說又不見得是不好,因為藝術不是商業行為,它是個人化的事情,更需要自己靜心的來對待。
肖:在這個意義上說宅男,絕對不是個貶義詞吧?
張:是的,不是貶義,但容易使人聯想到社會層面的這種宅男。那種宅男有一種封閉的意思了,但談到封閉和自由的問題,什么叫自由,有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說你老是憋在這兒,不去與人交流,我說真正的自由不在于行為上,而在于心靈的自由,創作的自由。
肖:你知不知道有個學著叫陳寅恪,他曾經說過知識分子應該有的是獨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
張:知道、知道,我也非常贊同。
肖:每個藝術家都是將自己對生活的體驗,在通過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對于你來說,你是如何去體驗生活,然后又如何表達的?
張:說到這個問題,我想起了培根、基弗這些人,有些感觸,作為創作來說這應該說是一體化的,其個體的行為、樣式無所謂,像培根,這種身份大畫家,后來發現他是個同性念者而且有著多個性伴侶,他這種獨特性實際上就造就了他那種怪異的東西,你看他的畫面與別人就完全不一樣,這種作品的獨特性就來自于他行為的獨特性。我更傾向于畫家的獨特性與自己的習性和體驗相關聯。
肖:現在我的問題是,你是如何去體驗生活、去完成這一個過程的?
張:這個太復雜了,有的可能來自童年的生活,有的可能來自家庭,我之所以能夠走到現在,家庭對我的影響和支持是分不開的,比如,我爸是畫工筆牡丹的,我媽也是個非常寬容的一個人。
肖:我不一定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比如,我看過你以前畫的一些關于家鄉的風景,我就覺得你對家鄉的那種情感的表達是非常到位的,里面傾注了你對家鄉的愛等等。
張:畫面創作的來源,其實也是生活的來源,比方說你剛才說的這些濃郁鄉土氣息的感受,,直到現在,我覺得美好的東西還在于童年的感受,那種純樸性,憨態、苦澀是我很向往的,農村的社火啊,想到節假日唱的一些戲曲吧,那種撕裂的嗓音至今在我腦子里,就是這一點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的語言表達。這種社火的直接性、那種野性就體現在我繪畫的用筆上了。所以我的用筆不去過多的去磨蹭,不想有些人畫畫在畫面上一遍一遍的造。我就喜歡直接性里的純粹。
在感受上那就來自于社會環境的一些影響,比如一些價值觀念,現在走到哪里人們大多談的是掙多少錢啊等等,當錢作為了主要的談論對象的時候,我們反倒應該有更多的反思,這些東西會束縛一個人的自由。我當過老師,也做過編輯,那個時候好像總被一些無形的東西掌控著,我在做報紙編輯的時候,我就想,這些東西都是虛假的東西,每天面對那些稿件去修飾著那些虛假。以后還是出于對繪畫的鐘愛,我辭去了所有的工作,而且感覺到我自己還是適合繪畫。我的求真的性格表現在我的畫面上了。我之所以畫的東西少了,在我畫畫的時候,感覺到畫外界的東西好像都值得懷疑,有一段時間我就畫自己的身體,就這種切身的體驗才感覺是真實的,自己的肌膚最有觸摸感,是最真實的,畫了一系列的這樣的東西,你看我畫面上的拯救、榮耀,那是因為我認識到生命的不容易,需要尊重個體生命的價值,每個人都是值得榮耀的,不管是結婚、慶典、撒彩條。
肖:這也許就是我們說的人文關懷吧?
張:對、對,也是我特別喜歡一些小東西的緣故,有些小東西看起來沒有生命的東西,但也是有它的價值的。
肖:我看過你很多的作品,應該說,你屬于繪畫基本功非常扎實的,對現實的感受也算是敏感的,但最近一段時間,你好像在力圖改變一些東西,是不是?
張:這就涉及到我創作的過程了,首先有鄉土的階段,在我畫鄉土的系列的時候,那個時候中國的繪畫在意識形態上是不很開放的,那是90年代初吧,還是受到中國體制文化價值觀的影響,就跟著感覺在畫,也希望在追求自己的表達方式,沒有想著為什么要表現它,沒有更多思考它的意義,慢慢就走到自我的反思上面,開始在圖式上放得開一些了,比如說在表現一個農民,各種信息在畫面上也有一些了,如超市海報的碎片,它就更有一種諷刺意味,有點觀念的東西了,我理解的一些超市文化在人們生活之中,包括后來的彩條也進去了,甚至氣球也慢慢的進去了,這種實物和一些工業化的方塊進入畫面,演變了我繪畫語言。后來發展到更直接一點,那就是對自己身體的一種訴求,才慢慢找到榮耀的感覺,這個階段的東西基本上一直持續到我來上苑藝術館,但是我現在發現應該有更高的一種形態,特別是參加了李向明的研討會,我感覺到他們都在做一種大情懷,這種大情懷壓根在我心里就存在著的。
肖:這里涉及到一個大我和小我的問題。
張:對,我就慢慢體會著那種大愛的表達,大愛在哪里?基于自己對生活的體驗,大愛如何在畫面上去表現,我在思考這些東西,所以有些題目就出來了,比如:拯。曾經一個朋友問我,太自我好不好?我感覺到他是在一個更高的方向上問我大愛的問題。
肖: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眼光,當你站高了,你的眼里看到的東西就會不一樣了。
張:我現在體會到了大愛能使你更自由。能使你認識問題更寬泛,更具有包容性,這種認識是會影響你的畫面張力的 ,現在很多人經常說,哎呀,談什么什么政治、談什么當代,你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吧,我覺得這是有問題的的,我覺得大愛必然要涉及到大環境,大環境很直接的就是你的政治生活。
肖:有人說,現在藝術界到處充斥著的都是”貧血藝術“,你怎么看這個問題?
張:那是小愛的,作為專業的人士,大愛是必須追求的,你要發展,要使社會都進步,這種追求是必須的,但那種追求小我的人來說,也無可厚非,對每個人來說,其性格、經歷造就了他的局限性,這只能作為一個現象來說,宏觀上說,都去追求這樣一種狹小的小我,是不好的,不大氣的。
肖:不是小氣的問題,而是遠離生活,逃避生活的狀態。
張:這個聯系到教育的問題,這個如果不改變的話,希望畫畫的人去改變它是不現實的,應該從根本上去改變。現在很多就是掌握話語權的人就不具備這種大愛品質的人,這個很危險,我現在對這個問題看不清,也不知道怎么去解決。一個人的品質不是求出來的,是生活造就的。
肖:就像沈少民給馬玉講個展的前言說的話,一流的藝術家,他思考的問題也是一流的。
張:是的,他所思考的一流的問題 ,也是他在更高的層面上對生活的體驗,是求不來的。
都不是偶然性降臨到你身上了,你這種情懷就有了,世界上哪個大師的生活是平平淡淡的?
都是不一般的。簡單的說,一個畫家都能夠真誠的對待自己就很不容易了。我現在就看重的這一點,我不管你畫得小還是大。
肖:采用什么樣的題材或者是什么樣的表現方式無所謂的,真誠很重要。
張:如果離開了真誠,還談什么大愛啊!這是個前提。好多藝術問題其實就是社會問題。
肖:你平常的什么書?最近一個月讀什么書?你最喜歡的是什么書?
張:我接觸美術以后,我讀得最多的書是哲學方面的,我不大去讀小說的,我喜歡讀一些考究性、質疑性的書籍,像尼采的書。對什么都不是肯定的說出來的,具有批評精神的。我以前讀過的《他者的眼光》,其實這本書影響一代人,是鄒躍進寫的,這本書影響了我們好多年輕人,在當時這本書還是具有前衛性的。其實我讀書并不多,人們說在初中要養成讀小說的習慣,這樣會影響以后的閱讀,但我在初中就沒養成這樣的習慣,老是在像木頭人一樣學習初中課程,不敢去看小說一類的書,這就造就了我讀書少,但我一旦讀書的時候我首先是有選擇的去讀,而且讀得很深,達到讀一勝百的這樣的效果,我讀不了快書,我甚至一天就讀幾頁,當我感到很愉悅或非常感動,我就不讀了,我讀過我書,上面都打滿了問號,因為我學過編輯嘛,就用符號來表示我的疑問,我懷疑一切,不管他出名不出名,我覺得疑問的就打上問號。
肖:有個學者不是說嗎?一個人讀書不在多,一個人一年扎扎實實的讀兩本書,十年下來就讀了二十本書,那也很了不得。
張:是、是,讀書真的不在于多,在于自己的眼光,讀什么書,怎么讀。前些時讀廈門大學的一個教授的《花間草木》覺得很不錯。來到上苑藝術館一畫畫為主,讀書也就是隨機性的,沒有明確的目標。最喜歡的書,我說不上來。
肖:你到上苑藝術館來了幾個月了,你覺得在這里你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呢?
張:獨特的體驗,這種體驗是非常難得的,將來是有收獲的。在狀態上,我曾經與程小蓓老師說過,我來到這里不是寬闊了,反而感覺有些狹窄了,原因是來到這里的畫家有些是離自由很遠很遠,我老是懷疑,是不是周邊環境豐富了,是不是心里就開闊了呢?也有好的一面,看到了不同性格的畫家,他的圖式的多面性,我看到了一些畫家人與畫面的吻合度,讓我更堅定的認為真正的自由對每個人來說是無限度的,自由是一輩子的追求。在這里,當然還有些具體的收獲,我看到了孫鈞鈞做畫的狀態,我原來沒遇到過這樣的,她剛來兩個月就畫了這么多的畫,她畫畫的那種動態感,那種氣勢,那種猛勁,讓我眼前一亮,這才叫畫畫。
比如說毛新國,看到他的作品,我感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特質。他的畫面里有一種包容的情懷。對你的作品,我在來這里之前就看過很多了,我就在想,那些不同的形參合在一塊形成一個整體的感覺我是挺感興趣的,我喜歡你畫面的野性,但畫面的力量感似乎不夠。
肖:是的,記得馬玉江也跟我說過,好像是說我對傳統的東西,還不夠狠。(破壞得不夠)
張:我來這里對具體的人和作品的理解是有些收獲的,還有李天恩,他對事物的看法都很平實,當然這會在他的作品中有所體現,這也許這來自于他家庭的基督教的背景。比如說王旭,他內心的純粹敢于在畫面去實施,強烈的感受、那種狠勁是非常不錯的。
肖:你對于畫面語言的理解?
張:這個畫面語言的根,它不在于流派,不管是古典寫實、抽象表現都有它生存的根,這就提到專業性,感受最深的吧,舉個簡單的例子,比方說你勾一個形,古典的畫法就是根據光影慢慢的去描繪,不讓筆觸去暴露鋒芒,這種含蓄性是它的特質,如果在這個細膩里面突然來一個筆觸,就會顯得這個筆觸沒有根。再說表現,那就具有各種情感性了,比方說我用一筆要概括一個局部,那你怎么樣處理中間的過度,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脫節。我現在考慮的是,我畫一個東西,比如一個圓,這個輪廓外邊的東西怎么能畫面相匹配,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叫《邊界革命》,其實,我們所做是事情就是在邊界之中掙扎。不管你是何種畫法,都是和邊界中發生的作用,這個處理好了,你的語言就有根了。
我們普通的社會交往,也是這樣的問題,就像兩個陌生的人認識了,在交往的過程中都有個邊界的概念,邊界就是交流的根。有些人畫一輩子都沒認識到這個東西,都被泛泛的事物所掩蓋。
肖:你最喜歡的國內外藝術家有哪些?
張:先談國內吧,我喜歡的藝術家也就是喜歡他其中的一些東西,比如我喜歡吳冠中,我就喜歡他寫的很多言論,他的直截了當的對藝術界一些現象的批判,我喜歡他這種精神。吳大羽也是我喜歡的畫家,當代的我更喜歡張曉剛的東西,他畫的東西都具有歷史感。我還喜歡劉偉的自由表達。國外的藝術家,我喜歡梵高的執著,真摯的情感。基弗我也喜歡,喜歡他他創作時的行為,我喜歡他繪畫性與行為性的融合。
肖:再問個很現實的問題,你作為職業畫家,沒有其他的收入,對于藝術與個人生存的關系,你是怎么考慮的?
張:這個問題的確是很現實,我這么說吧,我能夠走到現在應該說是一種幸運,我的家庭對我哦支持是很大的。
肖:那你也賣一些畫嗎?
張:我也賣一些畫,但那不是我的創作,那大多都是一些應付性、迎合性的東西,以前我的老師就告訴我要兩條腿走路,這從一般人來說是沒錯的,一方面畫些商品畫養家糊口,另一方面做自己的純藝術。作為大眾看畫絕對是要好看的,要唯美的。
肖:那你在上苑藝術館這幾個月就只有一條腿了哦!
張:是的,這幾個月我是專心致志的在為藝術在畫畫,不會亂想的。
肖:那將來呢?
張:是啊,我覺得對我來說還有個責任問題,特別是我這樣成家以后,一個大男人對家庭還是要考慮的,說道這里,我真不知道用何種語言來說。但我隱隱的覺得,希望有人接受我的藝術,這個當然好,辛苦這么多年有了回報,但也有好的畫家堅持一輩子也還是窮的。這些想起來也會隱隱的痛,這是非常真實的。我想不管辜負家里太多也好,我現在總覺得我會珍惜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的一切,這對很多畫家都是真實的。我經常會這樣想,我會把每一天都當成生命的最后一天去對待,,至于以后的確遇到什么事情,我會發下的,如果不允許我這樣的話,我也許會干些別的來維持生計,但對于繪畫的理解我會堅持不變的。
肖:你覺得畫畫在你生命中是最重要的嗎?
張:因為東撞西撞的走了這么多年,它已經成了我的生活方式了。通過繪畫語言的掌握使我對生活寬容了很多,也使我對生活的觀照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