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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探索》“專訪”| 程小蓓
[2024-3-31 10:31:27]
《詩探索》“專訪”| 詩人程小蓓
詩人簡介：程小蓓，女 ，詩人、藝術家。上世紀80年代開始寫詩；
1987年騎自行車從成都到北京拍有大量攝影作品，照片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展出并被收藏；
于2002年開始組建北京上苑藝術館，創立“國際創作計劃－藝術駐留” 項目至今；期間創作長篇小說及編著紀實圖書；
07年開始創作視覺藝術作品：繪畫、裝置、服裝；21年創建上苑黃山市創作園。詩集《熱愛生活》《一支偷來的筆》；
長篇小說《無奈的生命》《你瘋了！》；記實圖書《建筑日記》（上苑藝術館建設紀實）；攝影集《活路》
1、你是從哪一年開始詩歌寫作的？最早激發你寫詩的靈感是什么？
對文字的敏感和對語言的興趣從小就有，那個時候文革，我們不用上學，滿世界野，根本就沒有系統學過中文。
能認識幾個字了就開始到處找書讀，很多字不認識，都是根據上下文的意思猜出來的，到現在我也有很多錯別字。
我十歲左右讀的第一本詩集是《勃朗寧夫人詩選》，那些愛情詩深深吸引我，我就開始幻想寫詩給一個暗戀的人，自己把自己感動的不行，
哈哈……但都沒留下來，不算。如果說完整可記錄的詩歌寫作是1980年代的某些天吧，那個時候我是醫生，很多詩是在病人走后寫在處方箋上的。
程小蓓與各國藝術家在徽商大院
2、請選擇2—3位對你的詩歌創作最有影響的古今中外詩人或藝術家。
我比較喜歡有悲劇色彩的詩人如杜甫；后來喜歡孫文波的詩，他的語言雖然不輕盈靈動，但厚重真誠并深入觸及自已生存時代的底層；
近十多年我喜歡米沃什，他晚年的詩透徹淡定從容，是我追求的目標。
程小蓓 “一個交叉點”65X50 油畫 2021
3、請提供你自寫作以來的 10首代表作題目，并注明寫作年代。
這個問題難到我了，我是那種不太把自己當會事的人，并不是說我不愛自己，是我總是往前看，對做過事就讓它過去，不太去回顧并費時間整理。
我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計劃和實施我將要做的事。我都不知道以前有什么詩能代表我，我來網上搜索一下吧（附后）。
上苑藝術館2018女詩人藝術展現場合影
4、你寫詩一揮而就，還是反復修改，還是有其他寫作方式？
大多數時候是一揮而就，然后反復修改。我對寫作環境沒有要求，越是繁雜的時候越能寫，似乎我是一個享受動蕩的人，一笑。
程小蓓“共生”80X60 油畫 2019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職業與你詩歌寫作的關系？
我把我喜歡的職業當成生活的重要內容，這可能與其它人不一樣，大多數人的職業是生存工具，我不是。所以我追求我喜歡的事業，讓它成為我生活的樂趣，
其中也有艱辛，但這些恰是我詩歌與藝術創作的主要原料。
程小蓓與劉麗安一起在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附近的藝術學生工作室
6、你關注詩歌評論文章嗎？你寫詩歌評點、評論和研究文章嗎？
我不太關注詩歌評論，但我也會看一些詩的點評，主要是看他說的和我的看法是否有不同。
我也不寫理論性的文章，我這一生唯一寫過的純理論文章是我當醫生的時候寫的《非病因性疼痛》，呵呵……。
程小蓓“叢林王”60X90 油畫 2019
7、你如何評價現在的中國詩壇？
詩人需要有交流，形成一個個詩壇（小圈子大圈子），這沒什么說的，但分階層我就非常反感。
一些詩人都有十年不寫詩了還架秧子，把自己搞得身份感十足，到處讓人抬著轎子，對一些沒什么地位的詩人嘴撇著、眼睛斜瞄著……。
然后把自己搞的和演員一樣有身價，什么級別的活動，去什么人，給多少出場費？決定是不是要參加……。
我特立獨行，從來沒把自己當會事，隨心而欲，我不進任何圈子。
與詩人藍藍、蔣浩
8、請寫出你認為最重要的三個詩歌寫作要素。
為什么是三個？不是一個或多個？
沒問題，我按我的數學來吧。首先是語言，除了干凈準確豐富，要有內在的韻律，需生動、有畫面感，還不能陳詞濫調；
其次就是內容不能空虛，表達不能沒有新意，還有就是真誠，這些也是所有藝術創作的要素。
我不喜歡那些不落地的作品，飄在空中不接地氣的，再美麗也不能打動我。
附 程小蓓詩10首
《死囚的句號》
劉娟不認命
她十六歲被迫嫁人為妻
十七歲為人母
由還是孩子的自己
去養育另一個孩子
她不甘，于是伸出溺子的手
同時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十八歲成了死囚
現在，她認命了
命讓我在開春時坐進冰雪
我就住進寒冷的中心
命讓我在初日東升時進入黑夜
我就閉上眼，不再睜開
劉娟能唱很多歌
只在奠頌亡靈的儀式上唱
現在她開始為自己唱
女人是什么？誰給我回答
她說砍頭不過頭點地
點得好是個句號
點不好是個逗號
她要努力讓它是個句號
完美的、圓圓的句號
1999年
《一個痛點》
駕駛室里，我妹妹哼著小調，
單手把方向盤，目光堅定
直視前方。在她的快樂與南方的溫暖里，
我想要心中升起早晨的太陽。
可是，一條狗在高速公路上覓食
它的命運讓我憂心忡忡
當車以一百三的速度從它身邊飛過
它注定成為我一個遠方的痛點
我又會成為誰的痛點呢？
想想那條狗應該是幸福的，
有一個人將它釘子一樣釘在了心上。
2010年
《救我的只有死亡》
我知道
太早感到死亡的來臨
聽到了它的腳步聲
聞到了泥土的氣息
奇怪我為何如此平靜
沒有感到恐懼和悲傷
窗外的樹葉已落完
僅有三兩匹油畫般的黃
吊唁似地飄渺于枯枝上
它們美麗如唐朝，卻救不了我
那座石頭房子墓碑般立著
讓我看到五百年后的景象
風蝕殘墻，成群的烏鴉
與白腹的喜雀在上面走動
如電視記錄片下面的說明書
漢字向左流走
我成了一座遠古的墳墓
而且沒有發掘與考古的意義
我決定明天出發
和蔣浩到海南島去
這是我還沒去過的地方
其實我知道，救我的只有死亡
2009年
《傷春》
春到了便要離南北飛
前后都是告別
左右均有迎送
什么在破殼出土
成舊的，死去未必是悲
新生的，卻必將經歷苦痛
春花開時，你看是美麗
我看卻是凋零，以及
你的青春，我的衰老
當春不再有重量
痛會如云煙消無蹤
歲月就從體內升往天空
時間開始倒流
我就越過了語言的邊界
傷，便沒有了刀
2022
《為難民吱呀打開的門》
——寫在世界詩歌日
一整天的雨，淅淅瀝瀝
穿過玻璃，沒有語言障礙
敲擊耳膜。但詩歌寸步難行
出門就是泥濘，被人詬病
油菜花上都是詞語
但陳詞濫調。唯后院的風
蜚聲竹林，三五賢在那里
從中文到英文再到波蘭語
都是新詞。雖然
誰都沒聽懂，卻熱烈
在世界詩歌日這天，
我贊美了波蘭的親戚
你為烏克蘭難民吱呀打開的門
是無需翻譯的詩誦聲
2022/3/21
《過客》
希望你去過云南
那里有個酋長叫師宗
陌生的地名來自西漢武帝
太久遠了，乃是各朝搶奪之地
如今，被一群花蝴蝶般的女人占領
不管你愿不愿意，她們來了
撒千秋粉黛，傾萬古情素
騷撩夜郎王興和禹王
前人連年征戰，不論是古荒服
梁州，百濮，還是楚地
她們三天俘獲。無以復加
對荷塘瘋狂擄掠，花容失色
劫持山谷，鐘乳石也叩拜在地
現代工程的玻璃廊橋沒有了遺夢
碎了一地的是銀鈴般的笑聲
銀鈴般的笑聲，多么民俗的詞
可它是從烏蠻首領的床上發出來的
帶著生殖的快樂，和養育的艱險
女人是世界之源。師宗不得不下床
放下酋長的威嚴，提鞋倒水
為了繁衍生息，為了風韻多姿
好啊！這里得天獨厚，不因她們的來
這里古樸厚重，也不因她們的去
她們是過客，拋情棄子的過客
2023/9/20
《晚年》
——看人家的春節
在所有的詞語里查找
與晚年相關的都是悲傷
悲傷，是一種感覺
還是別人給你的定妝
作為一種狀態，需自己說了算
你們錯了，其實
老年如今年央視的春晚
它豐富多彩也雜亂無章
但好在透徹，是一節光
把遠處的游子，近處的逆子
通通聚到床邊或餐桌上
物質的家人討論遺產
非物質的家人討論安樂捐
當油干燈滅時，它還有一縷煙
帶著溫度，在空中飄散
仍然是一節光，把晚年照亮
2024、2、12
《感恩歲月安好》
當飛蛾都懶得蘇醒
你卻坐在屋檐下百抓千撓
寒意隨空氣流動，糾纏我們
此刻，心的平靜尤其重要
立春后，還需等待春
戀愛的人因了沮喪，看不到
如果你沒有一顆自由的心
被人利用的愛就是囚牢
屋里擺滿鮮花，音箱里播放民謠
是催情劑，也會是煎熬
看花開花落，聽趙照唱：當你老了
葉芝的詩是否會是一副良藥
絲綢下我們需要接收暖意
紅茶的濃香繞粱三朝
從遠古過來，還是那個味道
不要責怪遲到的春天，感恩歲月安好
2024、2、25
《新生命》
——給Ludewik
還有十天，你將來到
這個世界，我希望鮮花都盛開
在你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多彩的人生自此開始
隔著兩代人，隔著千重山
我重新將孕育的艱辛回憶一次
看著你在你母親的肚子里
從一顆橄欖到目前的大南瓜
我要用怎樣的姿態迎接你
你帶著我的血脈出生在異域他鄉
我知道，書架上的那些中文
北京的那些卷舌音
成都那些麻辣的美食
都只會是你父親給你的睡前故事
我期盼著你的到來卻又焦慮不安
地球上的人和事已經變了
三十多年前我坐著綠皮火車
抱著你父親要行程兩三天
從萍鄉到成都，現在只需要幾個小時
Ludewik 這是你的名字
其實我也變了，我不在乎傳承
不在乎只能遙望你而不是擁抱
不在乎我們以后用什么語言
世界變了，手機傳輸一切
今天給薔薇剪枝
在屋后的廊檐下
每隔十寸種下一株
雨水蓄滿了池塘
2024.3.20
《群山》
朝著山頂，邁開大步窮奔
與云霧同頻，遇死而生
繚繞我們的時光還在山腰
故事卻婉轉如歌，一路輕哼
歲月荏苒，一切靜好
所有山巒與農田都被月親吻
草木在它們秘密的花園里共存
互不侵擾是美德，遵從
內心的江河，善良賦予山村
以瀑布的形式往上流
不以我們看到的去認證
當我們的攀爬，已經高過云
你伸出手能觸摸到的
那必定是神
子孫其實才是我們的根
他們早已在山的那邊等
白天地球倒過來，夜晚的夢
也倒過來，躺下和大地平行
時間并沒有流逝，它永恒
保持一定的距離，仍彼此溫暖
群山已成為我們敬仰的圖騰
2024年3月22日
《天地和聲》
我關心人工智能，也關心加沙
手機把地球縮小成一粒麻黃素丸
吸食它，既可鎮痛也可致病
在油菜花遍地黃金的徽州
安詳，柔軟，文字講究
雨水帶著修辭，歌一樣傾瀉人間
我們踩著韻律，啼克嗒克
此情此景，在寬銀幕上循環播放
但不安，像騷擾電話
在最愜意的時候出現，坎頓
地球卡帶，停轉
遠方的憂慮，泥沙俱下
我懷念，一份愛一封信
要一個月才有回復的年代
我懷念徽商牽著馬車路過門前
猶太人用一年的駝隊，從西往東
帶來異域風情，在袖籠里交易
我懷念在耶路撒冷聽到的高音
穆斯林的祈禱聲在凌晨響起
沒有殺戮，沒有機器人
回到古徽州的慢生活
彌漫開去，世界以這里為圓心
黑膠唱片那樣旋轉，天地和聲
2024年3月28日
程小蓓在上苑村子里逛菜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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