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姜濤<<游動懸崖>>
[2006-6-8 12:57:52]
關于詩人之四:關于姜濤
游動懸崖
這是這個系列開始以來最難動筆的一次,不是因為“為師者諱”(盡管他并沒有直接教過我,而且壓根就不認識我),而是因為他詩歌本身的復雜性讓我無從下筆,他是少有的與我大眾閱讀趣味相異,但是卻格外吸引我的幾位詩人之一。他比我年長9歲,差不多屬于同時代,因此我還無法跳出這個時代來評估他,而且我們預期他更精彩的詩歌還沒有創作出來,他兩個詩集里寫于不同年代的詩,已經可以見到詩藝的日漸精純。我不太有把握能抓住他詩歌的精髓,我只能談對于我而言獲得的教益。 臧棣反復強調的是姜濤詩歌中的“反諷”,并稱當代詩人中,把反諷這個手法玩得如此得心應手,除了姜濤再無第二人。我看過姜濤的詩不很多,除了這次課程文檔里的詩,就只剩下陳益送我的他們自印的詩選集里面的幾首,我看到的不只是反諷,而是一種調侃式的批判,即生活怎么強加給我的,我也一并還給生活,而又因為筆墨的沉重力量,使生活被擠痛了淚腺,然而仍然是一張扭曲的笑臉。姜濤算是90年代之后個人寫作的代表,雖然被人標以先鋒詩人,但是其實骨子里仍然傳統,我想個性化與傳統應該不相沖突。對個人經驗的推崇,已經成為時下詩歌創作的風尚,這是個人人可以標榜自我的舞臺,但如果陷入到一種自戀式的自怨自艾,那么詩歌除了作為他自己的墓志銘外將一無所用(目前中國是不可能出現一個艾米利•狄金森的,即使是當代西方其出現的幾率也越來越小),有一種強行進入的現場感。這正是姜濤難能可貴的地方,他的詩基本不涉及宏大主題,幾乎所有的內容都來自自身生活,來自自身經驗,但是他并沒有陷入到迫切向公眾進行訴諸和表白,愁眉苦臉地顧影自憐。他會帶動集體的閱讀,他的詩歌會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共鳴(注意,不是讀者獲得共鳴,而是詩歌在讀者身上尋找共鳴),因為他所經歷的生活也正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他沒有上升到民族寫作,而是個體經驗下的群體意識。因此,讀他的詩我會感到痛從他身上發作,卻在我心里結束,特別是第一次讀到他的《傷逝》,馬上就被勒緊了喉嚨,不住地重讀。 姜濤詩歌語言最大的特點就是平靜,幾乎沒有激越的抒情,幾乎沒有大詞,也不會借宗教的神秘主義引人耳目,仿佛是自來水一般潺潺而流,但是所經之處卻像刀片一樣劃破人的傷口,心靈的皮膚。他的抒情是節制的,隱忍的,我認為這才是抒情更高境界,因為有邊界的大海才能被經驗性地描述成寬闊(沒有邊界的只會陷入無窮無盡的不可知),也只有節制的抒情才富含語言的張力,這種張力早已消隱在樸素的敘事中,一切“舉重若輕”。這種敘事近似于白描,冷靜地提煉出一種鋒利,甚至多少顯得有些冷酷、無情。這是多么真實的一種痛感。 這種痛感并非妙手偶得,絕大多數來自詩人人生的苦難經驗,正像陳益和吳鄉廷在課堂所為,詩中所有細節皆有索引,不知道該為他慶幸還是難過。越來越相信詩人的“蚌病成珠”,真正的詩人都是苦難的,成就越大苦難越多。北島在《時間的玫瑰》里所列舉的幾位詩人,幾乎無一例外:洛爾迦、曼德爾施塔姆、里爾克、特拉克爾、策蘭、帕斯捷爾納克、狄蘭•托馬斯,以及眾多俄羅斯白銀時代的詩人們。姜濤的經歷之復雜,在中國詩壇恐怕也不多見。當然,作為詩歌愛好者,更多關注他的詩歌才是對詩人最大的支持。 可以說姜濤在這個時代的詩壇進行了有益的“偏移”,而且相當成功,他的反諷和批判,他的敘事抒情方式都有別于同時代的其它詩人,然而我不準備給他任何地位的評價,首先我沒有資格,其次他的成就仍未完成。他的詩歌會繼續給我們帶來驚喜,正如他自己說得那樣:“作為寫作的詩歌,仍然具有心理拯救的意味。”以他的《傷逝》作為全文收尾吧。
傷逝
終于,緣定今生,兩個人 冒著小雨搬到了一起 租房用了900,買影碟機花去1000 剩下的財產,聲稱是均分的 信托忠心來看管 但反傳統,畢竟反出了趣味
男的蜷起四肢,女的張開鐵臂 每逢雙休,就蛇鶴雙行 用手語示愛。 即便偶爾爭吵,也大手大腳慣了 摔了呼機又摔手機 冬天過得比春天爛漫。
當然,閑下來時,他們 也上街走走:男的竹布長衫 女的黑發素面, 誰見了都羨慕極了 跟別人說,他們不住在這里 至少不在我們中間
但總是感覺——還有誰在? 果真,男的起了疑心 開始掙扎著坐起,夜夜檢查 女的頸后的細鱗。 一環一環,他進一步解開了 她的扣子:見到叢林、溝壑 一洼私生活的湖水
正幽藍閃亮。 他想去撈月亮,把自己 當一只論辯的竹籃 但深夜既廣大,前景又無邊 還有糾纏的汗液的曲線 蒸騰著反抗 男的看這是好的,也就認了, 女的解釋了原因
也承認了背叛 同居不是墳墓,朝聞夕死的也好。 兩人痛哭了一宿,黎明 相互安慰著分開 在出租車里,還用短信瘋狂表白 但心里都在暗自慶幸 世界拆開了它的迷津 小說的封套中,影子卻還說著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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