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高清不卡|国产午夜激无码av毛片久久|www.色啪啪.com|刮伦真实厨房|日韩伦理一区

首頁 | 簡介 | 建筑藝術 | 文學 | 新聞 | 上苑藝考 | 藝術家專欄 | 駐館藝術家 | 書訊 | 國際創作計劃 | 藝術品市場 | 上苑人物 | 藝術批評
文章搜索:
標題 作者 內容
只能搜索中文、英文、數字,不得搜索符號!
文學 > 小說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七、結案那個月

[2009-8-11 8:18:04]


十七、結案那個月
            
   1
 
為結案,我乘上一輛從邊鏡地區開往內地的火車。
我感覺著列車廂的律動和搖晃,看著擁擠嘈雜的人群,臉色潮紅,急急忙忙。那匆匆的氣氛讓旅游的人無法進入從容不迫的休閑旅行。
人們都在奔命?
這時,列車上的廣播用高分貝的吶喊聲叫道:“13號車廂有一位突發病人,急需醫生前往診斷,前往……診斷……。”
反復播送了五遍。一種命在旦夕的緊迫感促使我邁開步子前往13號車廂。在穿越那一節節搖晃不穩的車廂時,那廣播始終不停地播放著這個吶喊。漸漸地我接近了13號車廂,那句“急需……診斷……”的話引起了我疑惑,為什么是“診斷”而不是“治療”或“搶救”? 醫生在工作中“診斷”只是一個過程,而目的和功能則是“治療”。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踉蹌著來到了13號臥鋪車廂。看到一群人圍在車廂的另一端,我在人群的后邊大聲地問道:“病人在那兒?”
聽到我聲音的人群立刻閃開一條通道來讓我過去。出現在我眼前的景象使我想馬上轉身離開,一個如我們在大街上常看見的那種搞建筑的青年勞工,腦袋耷拉在胸前,嘴唇發紺,一張烏黑的臉,兩只紫青色的手被銬子銬在了上下床鋪的扶梯上,屁股歪邪著坐在下輔的外沿。
一個女便衣安警急急地告訴我:“他的肚子里吞進了400克用避孕套裝著的海洛因。已經屙出來了一些,還有大概三分之二在肚皮里。”
說著將一個臭氣熏天的黑色塑料袋拿到我的面前,只見里面有拇指大小的如香腸般的東西約一、二十個。那女安警接著說:“早先,他屙出來了幾個,他又把它們從褲子里掏出來,放進嘴里吞了下去。這會兒就成這樣了。”
我用手去摸這人的脈搏,那脈律如癲狂著、被鞭子抽打的馬在狂奔,我再用手去摸他的肚子,那里是軟軟的,沒有一點抵抗,表皮青一塊紫一塊。估計是安警們為了將那些還在肚子里的海洛因擠出來,使用了強力的動作。
我讓安警們將那人的手銬解開,并將他放平在床上。一個男安警彎腰抬起那人的雙腳,一拖,那人的頭“嘭咚、嘭咚”地在扶梯上撞過,最后“咚”一聲,重重地落在了床上。我不由自主地“唉喲”了一聲。
嗨,又不是碰了我的頭,大驚小怪的干嗎?我現在已是見過世面的人了。
我慎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后,從容地將那人的眼睛翻開察看,雙側瞳孔縮小到如針屁股那么大點,對光反射很弱,人已完全失去了知覺。看來情況不妙。
我告訴安警說:“估計是海洛因中毒,有一個或幾個裝海洛因的避孕套破了。”
那女安警問:“有沒有生命危險?”
“這要看他平時吸的量有多大及這粉的純度有多高?”
“他不吸毒,從末吸過。這粉很純,是從緬甸進來的。”
“那就危險了,得趕緊洗腸和解毒。”
“到下一站還有五十分鐘,能行嗎?”
“這很難說。”
安警們開始慌張起來,相互有害怕承擔責任的語言。這時那個拖那人腳的男安警說:
“怕什么?到時候可以做尸體解剖,證明是海洛因中毒而死。與我們沒有什么關系,責任他自負。”
“對,對,對,責任他自負。”
幾個安警的聲音加入進來。于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
要錢不要命的家伙,責任自負。
 
我則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重又來到這個給我帶來不盡苦難記憶的地方。
這里到處裸露著紅色的土地,是罪人們的血染的?是那些慘烈的故事敘述出來的?這些問話多少顯得有些剽竊之嫌。
油茶樹結著飽滿的果,采果人在樹下歡樂地撿收著,而后在鄉人的院子里鋪撒。
榨油坊還是那么古老,油膩的木板房子,石磨上一根很長的木棒連接著轉動的機器,這是這里唯一的近代工具,剩下的就都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巨大的、污垢的、本應是白布包裹的碎果,這會兒被同樣巨大的榨石壓著,一滴一滴的清油滴出來,集合在一個木制的大桶里。同樣油污的幾個漢子忙碌著,將圓圓的果子鏟進石磨;將磨出的碎果包扎。
一個長得像猿猴似的油污的小兒,拿一個竹筒子,一筒一筒從那木制的大桶里,將油勺進一個陶罐子里。那陶罐很大,足足可以吞下三十斤油來。陶罐肚圓口小,有一個小嘴壺,與嘴壺相對著有一個半圓的提手。那油污的小兒和它在一起,活脫脫是一對兒,像極了的雙胞胎。同樣的尺寸,同樣的小嘴壺和同樣的大肚子。
小兒看見生人就喊:
“爺老子唉,怕是來買油的了。”
“不,不,我只是看看。”
“女人不可以進油房的,你得離遠點看。”
小兒童稚的聲音說著老道的話。一只小手大力地將勺滿了油的陶罐提出門口,擺成一排。這會兒我才注意到門口有一個售油的貨攤。大大小小的罐子、玻璃瓶子,擺得十分有序。
“為什么女人不能進油房?”
“女人每月的流血有晦邪之氣,會污了這油房。”
“學校老師教的嗎?”
“我沒上過學。”
“為什么不上學?”
“……”
這時一個滿臉毛發的男人走了出來,小兒立刻如老鼠見了貓一般留進油房里去了。這小兒會不會是雙雙她兒子呀?
“不買油就遠著點吧。對不起了。”
“哦,我這就走。我請問一下,你認識雙雙家在哪住嗎?”
“這家人都死了。”
“不是還有兩孩子和她的母親嗎?”
“逃難去了。”
“為什么會去逃難?逃什么難?”
“有人在西域城街上,看見他們向路人討錢呢。”
這男人并不正面回答,只按他想說的說完,就再也不答理我這不打算買油的主了。竟自忙碌著自己的生計。
 
 
 
    2
 
丙卯年底,揚子被招到監視廳去辦理結案諸事。案子已在上月中旬就終結,可為了“錢”,在律師——查先生的配合下,這幾個人還得動點腦筋。本以為一個星期能辦完,可他們讓揚子在那油坊邊上,同樣油污著的旅館里整整住了二十多天。理由是:
    1.他們要向當地主管上級匯報。
    2.安警非法沒收了十萬元錢,他們要想辦法阻止揚子提起行政訴訟。
    3.監視廳收了十萬元要退還,那得花時間,想辦法對揚子施加壓力,讓她在等待的漫長時間里消磨她的耐性,使她放棄對它的追還。
    最后肯定是以他們的勝利而告終。在他們的威脅和利誘下,由查先生在他們的授意下起草了如下的“認可書”:
         關于監視廳與我本人結賬后的決定
 
    我與甲方的業務到目前其帳貨兩清,現已結完。至于與我本人結算后的各項事宜,因涉及到幾家的有關結算的認定,我本人決定在以前的各種款項往來與各項費用,今后再不重提。有關與我相關的法律事務,均以本監視廳的結論為準。
另:認可安警局在刑偵期間所作的一切決定。
   
                        (他們逼揚子在此簽了字)
 
    主要意思是:
    要揚子放棄對安警的責任追究及十萬元的索回;   
    認可他們給揚子的結算結果,給監視廳扣押的另十萬元款項提供合法理由。
否則揚子便拿不到“結案決定書”;
否則揚子的命仍然懸在半空中;
否則他們說可以第三次再將揚子抓起來投入大牢;
否則還不知道還有什么……。
反正命像中都是說:失財免災。
這時夢又來兆示揚子了,夢從一個陌生的火車站開始:
揚子買了一張開往“前方”的火車票,是傍晚七點鐘開出的。可那時是下午早些時候。于是抽空她又一次來到監獄看望囚們。囚們不再象上一次那樣感動和驚喜,冷淡地與她說了一些她不記得的話。她自覺沒趣地走了。可當走下山坡時,發現,她的腳丫子光著,鞋忘在了牢里。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短針指向六點,離開車還有一個小時。她立刻返身往監獄走去。要找回鞋子的愿望是那樣的強烈。她手腳并用地往山上爬,非常著急,怕誤了火車。突然,四野一片荒涼,找不到監獄了。怎么努力也沒用。嗨!不就一雙鞋嗎,上了火車隨便什么地方還怕買不到一雙鞋子?這念頭一出來,便自嘲地一笑,朝著鐵路走去……。
 
    3
 
晚上和著一個個的夢入睡,白天里無所事事。干脆我趁這個空閑時間,去看望“甲方”現在廠子里的朋友們。
    一到廠門口我便看到:破敗的大門、生銹的鐵鎖、門前骯臟的泥土路邊上堆滿撿收垃圾人似得茅屋……,一派蕭條的氣氛。
這幾年如果不是由于國產業公司的大鍋飯,讓一些上臺的領導只想著“油水”問題,將一個可以改進的企業、一個原本“豐滿”的廠子,像一只被榨干了汁的檸檬或更像一個被吸干了乳汁的奶媽,被遺棄在垃圾場里。
那些對廠子賴以生存的工人們,守著一個沒奶的娘,一起在“垃圾場”上流淚。
當我見到從18歲高中畢業,就在廠子里工作了幾十年的馬姨,她一臉愁苦地告訴我:廠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每一個上臺的“官”都只想著趁此機會撈一把,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權的公開拿,沒權的私下偷。看看,這還像個廠嗎?
說到這兒她摸了一把淚,接著,臉上的愁苦漸漸地消去,而有恕火在“冉冉升起”,她恨恨地說,如今干脆承包給一個完全不懂行的私人老板,每年象征性地交一點管理費,私底下還不知道有些什么貓膩!?這個廠子遲早會被這些敗家子給弄死的。
說完便又抽泣起來。我一邊安慰著她,一邊心里想:這廠不是定期要接受驗證嗎?《生產許可證》也是要驗收換證的,他們的“關”是怎么過的呢?
唉,窮啊!這個地方的人說:是這個地方的風水不好,是這幾年的時運辰不到。求“天地廟”的神保佑這一方父老鄉親。阿彌陀佛!
 
說到“天地廟”,我得特別提提它。
前面說到的小蔓、朱小星、珍莉等通過不同的渠道或花錢、或公訴后判決,都從牢里放了出來。我到達時,電話里聽到她們歡天喜地的聲音。我這位遠方的客人,被她們搶著接到家里去住了幾天。
這幾天里她們帶著我特別到了“天地廟”里敬拜“天地二神”。我虔誠地燒了香、朝著兩個牌位(因為錢不夠沒有塑成型)三叩首、往錢箱里捐了一些“功德”錢、在心里默念著:家人的平安,并問詢自己此次結案,是否能順利過關?后抽了一根“簽”。
簽上說:
當春久雨喜開晴
玉兔金鳥漸漸明
歸(舊)事消散新事遂
看看一跳過龍門。
展開此“簽”,我一陣陣的汗從背脊梁上往外冒,這天地雙眼就看到了我曾“久雨”盼天晴,就知道“舊事”已“消散”,我這個曾是菜板上的那條“鯉魚”要“跳龍門”了?!
謝天謝地,是真真正正地謝天謝地!
再一次三叩頭。
在這一方土地上,有大大小小好幾座廟,包括天主教堂,我們逢廟燒香、逢神就拜。其它的廟宇,在內部的裝飾和器具上都古老而精致,唯有這座廟還散發著新漆的亮澤和樟木、松柏的清香,門口有兩只水泥糊的獅子,樣子很笨拙,里面沒有一座泥塑和雕像,只在正面中間立著天地兩神的牌位。四壁掛有很多五彩繽紛的條幅,寫明神的來歷和本地各方捐贈人士的姓氏等等,名單中我看到有小蔓和珍莉她們的名字。
原來這是剛剛才修建起來的新廟。當煙花爆竹不斷爆炸給百姓帶來死亡和災難時、當本地的父母官不能解決這方土地的貧窮“風水”時、當老百姓受了冤屈無處伸張時……,他們求了老廟子里的、來自異幫——印度的菩薩、白人的耶和華。
他們感到這還不夠,一定要有他們本地的神:這天和地離他們是如此之近(《圣經》說上帝創造了天和地,可上帝離得遠,這天和地就在眼前),卻沒有為它們造一座廟子供奉著,這是多么地大逆不道啊!
長者們,包括小蔓、朱小星她們的父母都暫時放下對她們的“援救”,立即四方籌集資金、出勞出力,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建起了這座“天地廟”。當她們從牢里被接出來時首先不是進家門,而是直接到廟中,先敬拜了“天地二神”后,方才進得家門。一家大小抱頭痛哭,相互擦拭著淚水,安慰著:“災難過去了,苦盡甜來……這天地二神照著我們呢!”
 
小蔓告訴我,在那段沒有家里人消息的日子里,發生了多少讓她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在他們李家的村子里,一個個滅頂的災難降到他們頭上,使她的父母連氣都透不過來。
首先是她77歲高齡的姑奶奶在她入獄前的一個月里在夜間4-5點鐘發夢游癥掉入池塘淹死;
接著就是她被冤入獄10個多月;
她入獄兩個月后,父親在城里為她的事四處奔波時,被汽車撞倒,昏迷20多天,九死一生;
第四個災難是:住在她家隔壁的叔叔、堂兄和奶奶在制作煙花暴竹時,發生爆炸,一家三人炸得連尸骨都是在二百米之外的各處一點點,一點點地撿回來十幾肉,合在一起,立三個人的碑,合葬了(這在當地一家三代合葬是不可想象的)。
第五個災難是:她家一個堂兄弟23歲,被指控在火車上殺了一名安警,從案發到槍斃只用了57天(這案子的速度與我們囚室里案子的速度沒法比);
第六個災難是:在祖屋門前開挖池塘的堂叔,自己10歲的兒子死于車禍。
他們歸結為就是這個第六災難的堂叔,自從98年李家祖屋門前挖了一個大水池塘后,這些災難就接連不斷。
他們告訴我:
現在好了,自有了這天地神廟,這二神住下來了,災難就都過了。
 
 
         4
 
什么是可以信的,什么是不可以信的?在揚子這兒經常是糊涂的。
對什么都不可信成了揚子的病。
是頑癥,難治。
太多的無常,使生命前進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小調父親突然意外的死亡,同時也搗毀了她的一生;
馬莉是一顆意外的受精卵,又意外地與母親以前的情人相遇,從而使她成了大毒梟;
芳菲所乘坐的那趟火車恰巧有個殺人犯,而這個殺人犯又恰巧偷了她的包,包里的電話號碼本又恰巧出現在殺人現場。這個電話號碼本就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顆竹釘,在她不到二十歲時釘在了她手指上,一輩子也是鉆心的疼痛;
小蔓的故事里死去的兩個小伙子,都是由一連串的偶然所引起;
花兒嫁給了一個她從未見過面的癲癇病患者;
……
這全部的故事都發生在那片紅色的土地上。
出獄后,揚子就沒有停止過認為,她將意外死亡的可能性。
揚子說,她這輩子決不會自然死亡。為此她立下了遺囑。在駕駛證里她寫上:
 
如我發生意外,請將我的身體交給醫療機構。我愿意捐獻我的器官,任何的部位。但我不能留下來作標本。所以,剩余下來的請交還給我的家人。
給家人們留下了補充的內容:
家人們,麻煩你們將我的遺體送到就近的山上去。一定是要有大樹的山。不要用任何的容器,由一塊木板好抬著就行。在我的身上蓋上純棉的布。挖一個不要太深的坑,就這樣把我放進去,在我的手里放一棵水杉或一棵銀杏樹苗(根據當地的氣候和土壤來定)。然后蓋上土。一定不要太深,不然不利于樹的成長。也一定不要在我和樹之間有太多的不易降解的物質,誤了樹根對我的擁抱,也誤了樹的健康成長。
兒子,如果你怕認不得,來日里你要到山里來尋我。你就在樹上系一根亮色的纖維布帶,像雨傘上的那種布,系牢了,別讓風吹不見了。
最好的辦法是,在你常駐的地方,也種一棵這樣的樹。水杉挺拔,樹形好看;銀杏樹堅強、色彩豐富(春天是檸檬黃的小芽,到夏天后期它已經過了四種不同的綠色,秋天它又黃成了金色)。這樣我就常在你的身邊,為你祝福!凡是你見到這些樹的時候就是見到了我。因為我們樹的花粉是四處都傳播的。時間越長,我的直系親屬就越多。
八十年代我就有一首詩,名為《以植物的狀態活著》。這是我早就有的愿望。
 
監獄是那種能消磨人的自信和對生命意識的地方。
被囚幾個月出來的人,對監獄充滿了恐懼。他會變得謹小慎微或瞻前顧后。
但要是被囚兩、三年后,再放出來,他會對自由生活中的很多東西不再適應。充滿了對自由社會里一些事的憤恨。監獄生活他已適應,且他看到那么多囚都有著善良的本性,為一些命運的作弄,一不留神就成了囚。比較起來,在自由社會里有的人比他們壞十倍。所以對自由不自由的生活,他們覺得無所謂,蹲大牢沒什么可恥的。這種人重返監獄的可能性很大。且會輕松地跨進牢門說:“嘿,哥們,咱又來了,多多關照。”
而對那些囚了三年以上的人來說,他們基本上已是死人,廢了。不管他們在里面是如何地盼望著自由的這一天。但他們害怕自由生活,幾乎連生存下去的能力和信心都沒了。他只想帶著鋪蓋卷再回那已習慣了的監獄生活。在牢里呆的時間越長,地位就越高、慣性越大、心理適應力越強。他不再愿意接受復雜的自由生活了。雖然他也想試著去享受自由的陽光的照耀,可不多久他就會如一片離樹的葉子一樣枯萎。
 
 
  5
 
三元錢坐一輛中巴車,就到了這個小城的山腳下。
我要再去看看囚們。
下了中巴車,立即圍上來幾個灰頭土腦的小伙子。我馬上想起了白瑞民,在他們的臉上尋著白瑞民那樣貧窮而有偏執狂般的眼睛。我的眼光停在一個精瘦的、約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臉上。問他:
“你知道監獄怎么走嗎?”
“我們這兒的摩托車都是送人到監獄的生意。”
“哦!那生意還多嗎?”
“多。但拉生意的也多。”
說著他已將摩托車發動了,我坐了上去,兩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小伙子風馳電掣般開了起來。
路的兩邊有鄉下人挑著的擔子,竹籮筐里裝著冬筍,竹籃子里擺著雞蛋、鴨蛋,竹簍子上掛著草魚。扁擔“嘰咔、嘰咔”地挑著。摩托車就在中間穿行,左右搖晃地躲避著。
這條泥沙石路,是我第三次走上它了。
前兩次我都感到滿目的蒼涼。我試著用好一些的心情來對待它,那些已近冬天的植物,的確都還綠著。那路邊小河溝里的水清清亮亮,有小尾的魚在其中。
十多分鐘后就到監獄的大門口。我給精瘦小伙子五元錢,小伙子要找兩元來,我讓他別找了。感到他就是下一個薄命的白瑞民似的。
我看到了一座新的監獄正在竣工。一個巨大的三角形的門臉,青灰色的磁磚已貼到頂端。里面依然是四方形院的結構。屋頂上有太陽能的設備,這說明可能要結束永久的只有涼水的歷史了。
我迫切想弄明白的是,那一百多天里看到的那一角樹尖到底是個什么樹種?那只能聽到卻永不能看到的鳥都是些什么鳥?
我手腳并用地繞過那所老監獄的鐵絲網、炮樓、四米高的圍墻,來到了正對3#號子的西面山坡上。那里有杉樹、油茶樹、馬尾松、柏樹和一些叫不名的低矮權木,沒找到那棵有如香樟樹一樣發光葉片的樹來。會不會就是這油茶樹?它的葉片在陽光下也發亮。但樹形不對。我看到的那一枝節樹是疏朗地伸展著的。而這油茶樹都團團圓圓地長在一堆里,不是它。這讓我非常失望。不會是自己出什么錯了吧?
我再一次地調整自己的方位,估摸一下那鐵窗對著的方向。終于地我看到了一株葉片發亮的樹了,那是女貞子樹。這會兒顏色深綠著,正在向牢里囚著的人搖擺著頭。就是它了,一樣柔情的枝節,在風中獻媚般閃亮著葉的眼睛。我真想爬上去,朝囚們招手,并大聲地告訴她們,這是女貞子樹。沒猜出來吧?
沒想到樹桿那么纖細,任何一根分枝都承不住我這一百多斤的體重。
一定是這棵樹了,雖然我只認得這樹頂部的那幾根枝芽。可我就是肯定它了。在樹的中部,果然有一鳥巢。沒見有鳥兒進出,卻有斑鷲在附近不停地叫喚。我守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終是未見有鳥兒進那巢里去。
從這小山坡上只能看到一小半監獄的屋頂,再高的地方就又是鐵絲網攔住了。
我失望地返回到監獄的大門口。那里人來人往,很是熱鬧。都是些來探囚的家屬們、律師們和司法人員。
我也走進右側的接待室,立刻有人認出我來。是張醫生。張醫生在鐵柵欄的窗子里面對我說:
“啊,還沒坐夠哇?來干嗎?”
“我來看看她們。”
“喲!還關出感情來了?要看哪幾個?十元錢一個,這是最低收費。”
“哦,十元錢一個。那就看十個好了。”
“點上名來。”
“皇后巴蘿、芝子、馬莉、小調、楊玉秀、雙雙、胡靜圓、鄧玲、朱小星、呂英鳳、田芳、宋佳英……”
“咳嗨、咳嗨,你還真沒完了,我干脆把3#號牢門打開都放出來得了。你說得都是那輩子的事了。胡靜圓、雙雙老早就都斃了。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上山的上山了,放的放了,你要見的人啦,也就只有皇后巴蘿、小調這幾個了。”
“那就這幾個吧。”
我還是心有余悸,不敢抵抗,不敢頂撞。就如我還是一個囚似的對什么都必須低頭認可。
我交了三十元錢從鐵柵欄遞了進去。于是,就到隔壁接見室里去等著。
這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另一邊是一層鐵絲網,網里又一層玻璃,玻璃上有小圓孔。再里面就是一道一米寬的隔離道,隔離道的另一邊又有鐵絲網,鐵絲網的里面才是一些囚在大聲地與這邊的自由人對著話。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么。
終于我看見了皇后巴蘿,還是那么漂亮、霸道。一進來看見了我,就用手一揮,開心地笑了起來。接著就吼其它的囚小聲點說話,可自己就大聲地吼了起來:
“你的事完了嗎?”
“我就是來結案的。順便來看你們。”
“啊,夠哥們。我也快了。再有兩月就到期了。”
“芝子、小調和宋佳英她們怎么樣?”
“不要問芝子。她死了。”
“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別問了。”
“可……?”
“大流血。”
“是流產?”
“什么流產?”
“……。”
這時皇后巴蘿的聲音有些哽咽地說:“你還記得我出的那個上聯嗎?”
“人言可信匕匕比”
“芝子要咽氣前最后說的話是下聯:日一無旦生生甡。”
人言可信匕匕比
日一無旦生生甡
這不是對聯,是芝子自己給自己寫的挽聯。
淚水在我的眼里旋轉。我不能就芝子的事說下去了。否則,我會再一次回不了家了。這是危險的話題。于是我改變了方向,我說:“其實我也早就對了下聯:心田有思人人從。只是人字上下聯重用了,而且遠沒有芝子的絕妙。”
“你是個傻B,芝子用的是命,你不過只用了腦子。這能比嗎?”
“得,說點別的吧。怎么沒見宋佳英和小調?”
“宋佳英還沒開庭,見不了。小調又判了三年。今天她關禁閉,出不來。”
“又鬧事了?”
“她母親死了。”
我的天!一陣心酸,淚就流了出來。為芝子,為小調她媽。這小調以后就算是完了。這時我看到皇后巴蘿也流起淚來,在牢里時這是不可能看到的。這多少讓我有些驚訝。這時她把眼淚擦了,大聲地對我說:
“去看看我媽。我爸這老家伙要與我媽離婚。我出去了收拾他。去安慰一下我媽,說我站在她的一邊。我家的地址是……。”
我拿出筆記了下來。似乎她還是我的老大,我必須按她的分付去完成。
臨走前,我拿出照相機來,要給她拍照。她立馬做出摩特兒的姿勢來讓我拍。我就放肆地左一張右一張地拍。從鐵絲網里拍一個美人,這會是一個多么有意思的東西啊。
還沒等我得意完。姜獄長和吳召娣沖了進來。從我手上搶過像機去。吳召娣陰沉的聲音還是那么讓我毛骨悚然:
“我們這兒還從來沒發生過這么大膽的事情。你是第一個。了不起呀。”
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控制著我,我緊張地看著姜獄長打開像機將膠卷取出,接過扔給我的像機。然后姜獄長和吳召娣鼻子哼著走了。
走了!
我竟有一種感激的沖動出來,差點說了聲:“謝謝,謝謝。”
他們沒把我怎么樣!只是取走了膠卷。
哦!見鬼!他們不能把我怎么樣,我是自由人了!自由人!
我絕望地對著永久囚禁著的內心,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叫起來。那聲音震耳欲聾。但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我必須讓自己弄明白:
我是自由人了!?自由人!?
 
 
            題外話
   
 
    1
揚子將這一切都了結后,在鄉下住了下來。結果還是去買了一條小狼狗和一只母雞。揚子兒子和小帆的孩子們都十分想要一個狗朋友,在揚子的耳前不斷地說,他們將如何對他負責任,并像保護總統一樣地保護好它……;雞原本是買回來給他們吃的,結果誰也不愿意去殺,說留著下蛋,也算給小狼狗找了一個伴。
這樣家里就多了些“活氣”,每天熱熱鬧鬧的。
小狼狗取名為哈里.波特,這源于揚子兒子喜歡的一本同名小說。波特剛買回來時僅出生一個月,對一切都是幼稚的,與那只等待生蛋的母雞相處得平安無事。
波特在買回來的路上,孩子們一邊抱著它,一邊將自己買的酸奶喂了,同時“波特、波特”地叫喚個不停。這樣當波特到家時已經知道它的代號是“波特”了。隨時一叫,它便活動著它的四支胖乎乎的腿,跑向喚它的人,尾巴甩成360度的圓圈。
在以后兩、三個月的生長過程中,波特迅速壯大了,其狼性也漸漸露了出來。而雞的智商和生長速度都趕不上波特,當波特開始追捕它時,它只跑開一些或飛到窗臺上暫且躲避,隨后便又會走近波特。
孩子們對波特進行了一些要愛護雞姐姐的教育,但基本上不起效。終有一天,雞的翅膀被波特咬下來一塊,雞這才知道要躲波特遠一些。
可雞的悲哀是,它沒有智慧。
孩子們專們為雞在遠離波特和人的車棚里,搭了一個窩。可它怕寂寞,非要在人和波特常出沒的地方過夜。于是,大門口邊上的窗臺就是它過夜的地方。這下波特可不樂意了,它認為雞侵犯了它的領地,而且這是沒規矩、沒教養的行為。所以,只要它一閑下來,就會去驅趕那只雞。雞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見,你把它趕到哪兒,它就蹲到哪兒。只是不斷恐懼地叫喚著。孩子們在家時,一聽到雞的悲憐聲,就會去解救它。
雞就是這樣,在一點快樂也沒有的日子里生活著,每日里提心掉膽,孤獨和寂寞;有一些食撒在地上,也吃不安靜,波特隨時會沖過去將它的另一支翅膀咬去。每日給它定量的米,最后都被天上飛下來的鳥給吃了。它對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一天晚上,大家都進城里去看電影了。約三個小時后回來,發現那天晚上給波特喂的食幾乎沒動,而它的肚子卻脹鼓鼓的。孩子們感到不妙,點起蠟燭四處找尋著雞,什么地方都沒見著。揚子兒子說,明天再找吧,雞一定是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揚子早早地起來。到院子里去尋雞,揚子看到波特爬在地上,嘴里啃著一塊血淋淋的東西。她走近一看:一支雞腿。
揚子倒退著走了幾步,嘴里喃喃地說:“波特什么時候也會把我給吃了嗎?”
波特用眼睛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揚子,尾巴在地上弧擼了兩下,就再也不采揚子了。全身心地吃著它的雞腿。
 
 
        2
作者已經將書寫完了,而且謄印了五十本分發給朋友們,獲得了來自各方面的反響。
清平說,他難受了幾天。
付維說,他也難受,一想起雙雙她媽的子宮就吃不下飯。而且還打了長途電話來祥細地問她,那子宮掉拖著如何“歡喜”哪?揚子噎了他一句,你就知道“歡喜”,要能“歡喜”還能有這故事嗎?!說完她覺得自己也是傻B。他又說,你才坐了幾個月就有那么多的故事,你要不再去坐幾年,出來就要用東風翻斗車來裝你的故事了。她說,你為何不去坐幾年哪?到時候就用奔馳大橋子車來裝你,而不是東風翻斗車。付維嘿嘿一笑說,那我還是不干。
張曙光說,這樣的故事再多再好他也不羨慕,太可怕了,想想都可怕,不用說親身經歷。他希望有更多的人讀到這本書。
魯西西說,我不知道這是由怎樣的文字筑成,我讀著這本書,投注了我多而復雜的精力、體力與情感。
程光偉說,這是一本帶有恐怖意味的、虛構的、出色的小說,它離我們的生活太遠。(他不知道也不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
何小竹說,看了這本書后,更堅定了他處事要小心謹慎的信念,決不能把自己搞進監獄去。
沈睿說,我震驚你文字的力量和勇氣,我為你驕傲。請相信你寫了一本別人沒寫過的書,對上世紀未國的陸地的描寫,勝過我目前讀到的任何一本書。
李亞偉說,這本書拿不到書號。
梁平說,要找一個糊涂點的主編去搞書號。揚子說,你不就是《紅巖》的主編嗎?他說,我不能糊涂啊,不然飯碗都遭耍脫了。
賀照田說,如果這本書出版了,可能會給你們的生活帶來更大的動蕩,三思。揚子說,如果是秋千那樣的蕩,就會翻江倒海地吐,吐也是一種難受的生理排泄。
上苑的藝術批評家鄧平祥說,這本書將進入文學史。
楊黎說,揚子太想通過這本書去說明一些問題了,其實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事情,最后什么問題也說明不了。
萬夏說,沒有寫法輪是對的,不然法輪會利用你,國的陸地的人會踩扁你。
王超說,很少有人將如此邊緣的題材作這樣拔高的處理。揚子問,你是不是那個電影獨立制片人,拍了一部名為《安陽嬰兒》的電影?他說,是的。揚子說,我看了,是好電影。
陳超說,孫文波的《拔》寫得太低調了。孫文波說,自己人就不必吹捧。陳超不以為然。
王家新說,文筆不錯,但你還是寫詩吧。揚子問,你是不是想說,對這本書沒有可說的?他說,有要說的,就是你寫我那句話,是在不了解我的情況下所產生的表面的印象。表情很憤滿。
肖開愚什么也不說,只說等著看。
黃麗和一些年輕點的朋友們說,好久沒有將一本厚書能一口氣看完了的。
剩下的三十來個朋友,收到書之后,大多沒時間看。揚子說,要知道這樣,該只印二十本就夠了。
 
 
     3
9.11那天后,揚子突然告訴作者,前面的可以不看,后面的也可以不看,這本書不一定要去出版。
是什么使揚子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呢?她說,國陸地上的一些人對生命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很絕望。連人販子故事里的農民在人死后都能產生出對死人的敬畏;連吳召娣都對那槍斃了的死囚流眼淚。為何這些有文化的人反到對美國死了那么多的無辜平民會有心去幸災樂禍?會對新的災難繼續降臨他人身上,表現出那樣奇怪的期盼和調侃心態?
是淺薄?是無知?是人性的淪落?還是一種長期錯誤理念指導下長出的歪瓜劣棗?
揚子說,她將繼續生存在這樣的人群里,與狼群嗎?與波特為伴嗎?
依然是危機四伏。
為此,揚子對自己做著將這些故事講出來的事情,看得非常悲觀。
                  1998年——2002年完稿于上苑村
 
 
孫文波
                         
 
首先祝賀作者把這本書寫了出來。我知道對于她來說這意味著什么,那是與自己經歷過的一段夢魘般的生活做一次徹底的了結,使生活得以重新開始新的一頁。這件事本身就是重要的。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能夠寫書,這需要很多前在的條件——先天的聰慧,后天的知識等等,只有條件具備之人才可能做成這樣的事情。她當然具備了這些條件。早年她就是一個詩人,且還風光過一陣子,只不過后來為了生活不得不放棄了寫作。所以,她不過是再一次提起筆來,把中斷了一些年的寫作續上。但這一次,她的寫作的情況與過去的寫作完全不同。這一次,她所寫下的是親身經歷。這里面文學的虛構性被減低至最少的程度。因此,從這本書中我們能感到其中對某些事物的呈現,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這些事物能夠促使我們思考某些問題,使我們可以從書的作者的思考出發,發現另一些對我們自身而言有用的東西,至少,它會促使我們思考。一本書的作用能夠體現于此,這本書也就不冤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知道,此書的作者就是這樣的愿望,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勞動,將一些發生在自己人生經歷中的事件記錄下來,告訴沒有機會經歷這種生活,對這種生活只是道聽途說的人,讓他們有一個真實的了解。從目前的情況看,也就是說從她寫成的這部書來看,她的這種愿望是有可能達到的。畢竟,在這部書中,那些事例,多多少少包含了事實的真實,并可能會說明在某種復雜的社會境況中,人都是些什么樣的“東西”。但另一方面,我亦想請作者不要把讀者對這本書的反映看得過重。要得出一個明確的、甚而是正確的答案,談何容易。宇宙是一個浩大、無窮、隱匿了深不可測的秘密的場;人居于社會,這社會并不簡單地是人的復合,其中的生老病死,得到歡樂或遭遇痛苦,諸多現象的出現,亦存在著更為復雜的原因。所以,古往今來,無論圣哲,還是凡者,得出的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總結的一已之見,信而為信,不信者自然也可以不信。如此一來,從這個意義上講,別人讀不讀此書,對作者關于很多問題的觀點同不同意,都是他們的自由了。而真正可以毫不動搖地說的是:這本書已經存在。它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法國當代思想家德里達說過“痕跡”和“遮蔽”在人類生活中的作用,人類的行為都可以用這兩個詞來概括。僅僅從“痕跡”這一意義來說,這本書已達到了目的。
                                   

查看5413次

上一篇
高希均教授在臺灣聯合報名人堂的社論
2010年上海世博會各國國家展館方案圖
毀滅,她說。2009-上苑09 駐館藝術家-蔡佾玲-表演作品
模糊:從大風景到非具像-于雷-攝影作品研討會
林國成
下一篇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六、野雞店店長—花兒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五、販人有限責任公司經理—楊玉秀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三、重大爆炸事故責任人—珍莉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走入情愛困境的鄧玲
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胡靜圓生來就是邪惡的嗎?
版權©上苑藝術館
技術支持:九翱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