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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毒品販子都是一些年輕漂亮的粉妹

[2009-8-11 8:37:24]


^vTEt$Zua8$MJ7n" target=_blank>程小蓓的記實性小說《無奈》之十、毒品販子都是一些年輕漂亮的粉妹
 
 
小調…… 一個音樂天才的消亡
 
      1
 
小調長的嬌小柔弱,安靜的時候,她看上去是那樣的可憐。她還有一個可憐的媽媽和一個與她一樣吸毒的妹妹。家里破敗得就剩下些再也不能變換成錢的物品了。她母親是煤礦子弟學校的音樂教師,每月有二百多元的退休薪金,幸虧是一個月一個月的發,不然,她母親就只有流落街頭了。
小調媽媽已經被這兩個學壞了的女兒,氣得腦血管局部破裂,眼嘴斜歪著,走路離不開拐杖。就是這樣,她母親每半個月,都要從很遠的礦山上,花一天的時間走到這監獄里來,給她在帳上寫上50元錢,并附進一條來:“好好改造,努力戒毒,節約用錢。”每回都是這十二個字。
可錢一到帳,當天就一份看守餐,吃得精光。并用足夠惡毒的語言將母親損辱一番。怎么樣能使自己表現得殘酷就怎么樣表現。這似乎讓她感到很酷。
她這次入獄的罪名是:販毒5克。現場抓獲2克,指證3克。
毒品的零售利潤是一至二倍。當時的市場價是:每克80元左右進,再以每克180-200元左右出。信譽好的粉客可以有一至二次的賒帳。
 
 
    2
前面曾說到,我為了保全自己,在鞋子里藏了一百元錢,帶進號子里,給了皇后巴蘿和小調她們。
皇后巴蘿和小調有了這一百元錢,便想方設法與外聯系。這時另一個粉妹,名叫馬莉的,被關了進來。在她身上的乳罩下沿,竟藏了兩克海洛英帶進來。這可樂壞了皇后巴蘿和小調。
皇后巴蘿迫不及待地就從口袋里找出了一張錫紙,雙手抖動的厲害。在小調的幫助下總算將那錫紙弄成了一個長長的小槽,再在上面細細地放了一點白粉,躲到角落里,用打火機在下面燒,小調雙手同樣發著抖,急切地遞過一根抽了蕊的圓珠筆筒。皇后巴蘿就大頭朝下小頭朝上,用嘴吸將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人吸毒。它讓我覺得如一個性高潮即將來臨,卻突然斷了交合的人,那樣急切地要抓了對方吃入。
不到一分鐘,皇后巴蘿這里就暈暈地飄。小調已接過去作了同樣的事情。完事后,便都軟軟地躺在地臺上,睡去。
另一個為吸毒犯了搶劫罪的呂英鳳,象一個嘎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是皇后巴蘿她們的死對頭,在牢里她們打了無數次的架。呂英鳳一個人勢單力薄,每次都被打得不輕,但她決不認輸,拚了命地回擊,直到被看守發現了方才結束。為此,關了她們多少次禁閉,都數不過來了。可她們似乎對這牢里的一切處罰都見慣不驚,有著巨大的承受力。
呂英鳳不斷地尋找著報復的機會。這次她決定借吳召娣的手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她給監獄的最高層寫了封信,告發皇后巴蘿她們在牢里吸毒一事。為的是給吳召娣施加壓力。免得吳召娣看在皇后巴蘿父母的份上放過了皇后巴蘿。
這事可就鬧大了。獄方采取了突然襲擊,對滿號子進行徹底的搜查。結果,在地臺的小通風口里找到了海洛英。這就開始了對每一個人的審問。
它從哪來的?
怎么來的?
屬于誰?
皇后巴蘿她們在分析到底是誰出賣了她們?
芝子嗎?她受到過她們無盡的欺辱,她有接近高層人物的機會。可這人身上有不屑于做告密者的氣度,她的正直、光明磊落使皇后巴蘿很快地否定了。
很快她們便得出了另一個結論:呂英鳳。其它人沒那么大膽子。皇后巴蘿立即作出統一口徑的決定,將海洛英的一切都說到呂英鳳頭上去。讓她來個賊喊捉賊。
我被最后一個叫到皇后巴蘿身邊去耳語:
“當問到你的時候,你只說你不知道。實在不行,你就說,只看見呂英鳳在放風間里吸過象是煙似的東西。細節你就自己編。”
說完象老朋友似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可這時我擔心的是,她們買海洛因的錢,部份是我提供的這事。于是,我又在她的耳邊用氣聲說:
“要有人供出是我給了你錢,這怎么辦?”
“只要我不承認,就沒你的事。錢,你是交給我的是不是?萬一我被認定了是這白粉的主,我就說是我媽給我的錢。”
她美麗的臉上露著一股子義氣。使我無話可說。這時號門有開鎖的聲音,我立即離開皇后巴蘿,靠墻坐下。
自然先審了那般吸毒的,一個個地被叫出去,又換上下一個。被審了回來的馬上向皇后巴蘿匯報被審的內容,以及自己是如何回答的。發現有新問題,皇后巴蘿立馬給還未被審的人交待一下新的口供。
終于叫到我了,我裝出一付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神態,來到號子外的天井里花臺邊上坐著的吳召娣身邊。
看到吳召娣那張永遠沒有笑容的、秀麗的臉,我就有一種惋惜之情,還有一種如見到了美女蛇似的驚嚇。我自幼就怕軟體動物。
任吳召娣問我什么,我都說,不知道。沒看見。不覺得。
最后吳召娣沒了耐心,干脆挑明了對我說:
“你不見得也幫皇后巴蘿她們掩蓋吧?我早知道皇后巴蘿她們打過你一頓。你只告訴我,皇后巴蘿和小調她們昨天晚上吸過毒沒有?已經有幾個人對我說了,給你個立功的機會。”
我心里想,你早知道皇后巴蘿她們打了我一頓,干嗎不處理她們?現在你都認定了白粉是皇后巴蘿她們的,還裝模作樣問個啥?我不上你那當。到時候我里外不是人,在號子里可沒好日子過。可嘴上卻說:
“我沒看她們有注射器,不過她們的手背上是有好多針眼。要是吸,不知道是用鼻子還是嘴巴呢?”
把個吳召娣氣得臉發白,眉頭皺著,用手一揮:
“去去去,回號子里去,傳下一個珍莉出來。”
我逃似的離開了吳召娣。拉開沉重的鐵門,進到號子里叫了珍莉快快出去。珍莉不敢擔擱,飛跑著出了鐵門,并非常自覺地遵守監規,將門關上。
小調示意,讓我過她身邊去,并問我,為何這么快就問完了?我就故意大聲回她:
“吳干部根本就沒打算從我這兒得什么消息。隨便問了幾句,就讓我回來了。”
隨即,我就假裝作筆記,寫了一個小條:林已確定了是你們,要小心!
便悄悄遞給小調。我不想讓呂英鳳有什么可以把我匯報上去的東西,又不能得罪了皇后巴蘿。小調和皇后巴蘿看了我的條子后,拿眼睛深問著我。我什么也沒說,只搖搖頭,向她們做了一個多穿件衣服的動作。皇后巴蘿立即給馬莉、小調等幾個使眼色,從包里拿了毛衣套上。
這時,珍莉哭著進來了,一張白白的臉上有一個很明顯的紅手印。全號子的人立馬緊張起來。果然,吳召娣氣沖沖地站到了門口。
“你們幾個裝傻的,給我小心點。別讓我逮到什么,到時候就讓你好看。”
沒人敢看一眼吳召娣。大家都低著頭,不知道她臉上的表情。但我感到滿號子里的人都在發抖。
“巴蘿、小調、瑪麗,給我出來!”
除了皇后巴蘿,故做了些鎮定,另兩個跟個落湯雞似的,頸脖子都縮進了肩膀里,兩條腳的膝部都彎曲著、顫動著,下了地臺子去穿那雙拖鞋時都費了好大的勁。小調那本來就驕小的身子這會兒看上去就跟個兒童似的。
吳召娣讓門開著,使我們就都聽得到、看的到外面所發生的一切。這可能也是一種管教方式。
“跪下!”
吳召娣拿來一根竹板子,兩尺長一寸五寬。
我想,前年我挨得怕也是這根竹板子。
皇后巴蘿她們背朝3#號子,一字排開地跪著。皇后巴蘿在緊靠出口處的外邊,她的邊上是馬莉,過了是小調。吳召娣走到小調的背后,掄起竹板子就抽將起來。我在心里數著:1、2、3、4……。就跟前年吳召娣抽我時那樣,數著。
那年我是因為妹妹小帆給我送衣物時,在里面夾帶了一百元錢進來,我沒想到要將它交上去。本來我可能只要挨30板子的,當吳召娣也這樣,要我跪下時,我竟象英雄那般,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使得腿彎處、手臂上又多了30幾板。
……28、29、30.吳召娣也是數著的,到換手的時候了。到目前為止,小調還沒有出過聲。從背部看過去,她只是縮成了一團。
吳召娣用手撩了撩震散了的頭發,喘著氣走到了馬莉的背后。馬莉扭著頭看吳召娣手上的竹板,滿臉的哭像,吳召娣手還沒舉起來,她已經是討饒聲聲:
“我不是故意要帶進來的,吳干部,我是平常自己要用的。我改,我必改……,啊,啊,求求你,打輕點,哇哇……。”
馬莉剛說了幾個字,吳召娣已在她的背上抽打起來。邊打邊說:
“你帶著白粉不上交,你好大的膽子。這個案子還沒了,你又犯新案。數罪并罰,要讓你爛在牢里。”
“啪、啪、啪……”
我忘了數數了。大概吳召娣也沒法數,她說話來著。因為我看吳召娣打著、打著就遲疑起來。于是就干脆停下來,兩手叉腰,在那兒又喘了口氣。轉兒又來到了小調的身邊。
她難道不打皇后巴蘿?
囚們大概心里都提了同樣的問題。果然,她又掄起板子朝小調打去。這時,小調縮成一團的身子,樹立了起來。轉過頭來看吳召娣,大聲地喊叫了起來:
“憑什么老打我?我什么也沒干,也沒違反《監規》。”
“你什么也沒干?我打你這張說謊的嘴。”
于是,小調的臉上、嘴上便被抽得立即腫脹了起來。這時,小調站了起來,轉身撲向吳召娣。吳召娣一點防備也沒有。大概還沒有過哪一個吃了豹子膽的囚犯,敢回她吳召娣的手。只見吳召娣倒退著踉蹌了幾步,沒等她站穩,不知從四方形院的什么地方跑出來幾個男看守,扶持住她。并將小調的雙臂扭成了麻花。
氣急敗壞的吳召娣,對著二層走廊上的點子兵喊:
“把鋼釬給我丟下來。這婊子敢打我,今天我要她的手殘了。”
吳召娣撿過一根象是自行車輪子上的鋼絲那樣的東西,轉身來到被男看守揪住的小調身邊。對男看守們說:
“把她的手放在水泥臺子上。我看她敢打,敢回手。”
幾個男看守就將她拖到花臺邊,將她的手按在了上邊。吳召娣一腳踩在了小調的右手上,揮起鋼釬朝左手抽去。只聽小調慘叫起來。這悲烈泌血的聲音,穿過這牢獄,飛了出去。驚動了不知停在何處的老鶩,“哇-哇-”地叫過。在這牢里,將囚們的心撕扯著。
吳召娣不知將那雙手抽打了有多久,她累得滿頭大汗。這時她將鋼釬丟了,那不能解她的恨。她隨手從一個男看守的腰上取下一根警棒,讓男看守們離開。小調一雙紫烏的手,如剛剛出籠的饅頭掉進了煤灰里。吳召娣顧不上擦拭一下額頭上的汗,又使出渾身的力氣,朝著小調沒頭沒腦地打了起來。
小調又縮成一團,象個大冬瓜,被打得滾來滾去。慘烈的叫喊聲已不再是人類的了。這樣,約有半個小時,這小調的生命力真是強大,具然還有聲音發出來。但已是弱了許多。可吳召娣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這時的我已有些見識了,不再如剛來時那樣,看到殘人的事都那么驚心動魄的。可也為小調擔起心來。這樣打下去會出人命的。可憐小調她媽,自己都病得半身不遂了,還每半月拄著拐杖來看這個不爭氣的女兒一次。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想到這兒我不免流下幾滴眼淚。正當我拭淚時,聽見有大過小調呻吟的喊叫聲,是吳召娣那尖細的聲音:
“放開,放開,今天我得收了這家伙的命。具然敢打。她竟打……。”
吳召娣的“我”字說得很重,且音長。兩個男看守在拉吳召娣的手,其中一個將吳召娣手上的警棒搶了下來。要回了警棒的男看守對著小調說:
“小調,你還不快向吳干部賠不是,認錯。”
已被打得什么都沒了的小調,歪腫著嘴,流著帶血的口水,說:
“吳干部…… ,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懂事,做了對……對不起你的事……。”
沒等小調說完,吳召娣飛起又是一腳。將剛從地上爬起成坐姿的小調,又倒了下去。
“給我跪直了!婊子,賤貨。你這種人就不該活著。你是一條穿了人皮的。”
吳召娣一邊罵著,一邊從當頭上的辦公室里拿出了一大迭紙來。是那種纖維很粗的、黃色的、被切成十六開大小用來賣給犯人用的草紙。狠狠地往小調的身邊一甩,喝道:
“把它們給我吃了!”
小調雙手捧起這迭紙,一張、一張地往嘴里塞著,伴著血使勁地咀嚼,艱難地咽下。
“給我吃快點,別給我裝孫子。”
吳召娣說著,又是一腳踢上去。小調一個翻滾,紙飛了一地。馬莉趕緊從邊上用雙膝跪著挪過來,幫著將紙撿起來遞給小調。小調也很快又跪直了。繼續將手中的紙往嘴里塞,明顯地加快了塞入的速度。只見她手里的紙在很快地減少,可嘴在不斷地增大,已大得奇形怪狀。吞噬的速度明顯跟不上往嘴里塞的速度。小調想快些吞,結果就卡在了喉里……。身子搖晃起來,眼睛向上翻,紫青的臉發起白來。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眼看又要倒下去了,吳召娣上前在背上猛地一把掌打去。小調一個前撲,“噗”地一聲,一嘴的碎紙噴了半個天井。
“去撿起來,繼續吃!”
 吳召娣一點要饒了小調的動靜也沒有。她回頭對著號子里喊:
“呂英鳳,拿大杯子,端水來。”
呂英鳳忙不迭失地將水端了過去。吳召娣示意交給小調。
“用水往下吞,把所有的紙都給我吞了。”
說完,朝四方形院里那唯一的鐵門走去。不一會兒,她后面跟著兩個搞外勞的男囚,手里提著三付20公斤重的腳鐐。這時的小調,也已在呂英鳳的監視下用了三杯子水將那些紙,都吞了下去。
吳召娣對三個跪著的囚說:
“你們三個給我聽著,今天我算是便宜了你們。敢在這里面吸毒,不要命的就再給試一次。尤其是你,巴蘿,我今天沒有打你,給你一點面子。你不要給臉不要臉,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的厲害了。”
說完朝著一點聲音都沒有的號子走過來,停在門口,她兩手插在腰上,怒視著大家說:
“安警部《監規》第八條,背誦,開始!”
“八、發現有違反監規,違反法律的,如企圖行兇、逃跑、自殺等,必須立即報告。凡知情不報者,視情節輕重,將分別予以訓誡、加戴器具……。”
囚們一字不少地、整齊地背誦著。吳召娣轉身朝著四方形院里三個加戴了器具的囚,大聲地命令道:
“都給我滾進去,每人每天一篇檢查,不少于五百字。”
于是,叮叮當、叮叮當……,皇后巴蘿和馬莉攙扶著小調,回到號子里。門就“咣當”一聲,被吳召娣給關上了,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鎖門聲。這時,我們才松口氣,看清楚了小調那張臉。這張嬌小的臉,這會兒成了一個特大的、歪著長的柚子。左臉腫脹得使鼻子和右眼擠成了一堆。右眼和右邊太陽穴串連腫起兩個大青的包。
自芝子開始有了夜不歸“號”的時候起,號子里少了些驚心動魄的故事。所以那天整個晚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玩撲克。吃飯、鋪床都是靜悄悄地完成的。晚九點半熄了大燈,開了小燈。囚們都沉甸甸地睡了。
約深夜11點多鐘,大家突然被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和馬莉的驚呼聲驚醒。馬莉叫喊著:
“快救命啊!小調把玻璃都吞下去了。”
小調的嘴角流出長長的、紅紅的口涎。馬莉手上一個小小的方鏡框子,只角上還殘留了點玻璃。囚室里一片驚惶失措。號子里的叫聲引來了值班的男看守,在二樓的窗口伸個腦袋問何事如此吵鬧?眾囚七嘴八舌說了。看守說:
“吃玻璃?吃了就吃了,有什么了不起。不準再吵了。睡覺!”
于是,我用很專業的口氣說:
“玻璃會劃破食道,出血的。”
“死不了。再有誰說話,就給我到外面去跪一晚上。”
號子里一片啞然。
 
 
      3
其實我知道她吃了玻璃也沒事,只要不劃破了上消化道,玻璃一到胃里就會被胃酸給消化了。可皇后巴蘿、小調、馬莉并不知道這道理。她們也就只有指望我這個曾經是醫生的囚,來救小調一命了。我讓小調吞些剩飯下去,好將咽喉及食道可能殘留的玻璃清除了。只要她不嘔吐出血來,就沒事。
可小調拒絕吃任何東西。
皇后巴蘿第一次紅了眼圈子。小調是真想死。
 
到第二天早上,我看小調安靜地睜著兩眼,看著天花板。過去摸了一下她的脈搏:緩慢而有力。我便笑著對她說:
“很遺憾,你死不了。起來玩撲克。”
一下子,號子里凝固著的空氣立即流動起來。小調也“噗吃”一笑,想一咕碌爬起來,可終是一聲“唉喲喂”,動彈不得。
皇后巴蘿和小調經歷了這一事件后,不再把我當敵人了。有時也對我說些真心話。
小調這是第五次進來,是這里面的常客。所有與吸毒有關的人,她都認識。
她從十四歲開始吸毒,到現在已有十年了,這十年她基本上有七年在牢里。她也曾想過要戒毒,可她沒那毅力。出去了就吸,進來了又戒。
從少管所里她就學會了怎么不讓自己坐太長時間的牢。每次做交易時,她在身上攜帶的毒品絕不超過三克。逮住了也就是二年的徒刑。說這些時她就如一個家庭婦女在談論菜市場的物價。監獄對她來說,如一個出門在外的孝子,要對他的父母盡義務,必須半年、一年回去一次的家。
一次我們聊天,聊到她一個死去的粉友時,她笑著說:
“這傻瓜,死得可真快!那天的白粉真好,是從你們西域城那邊過來的。我們不知道它那么純,也象平時那樣的量,我們互相找了根好血管,就注了。眨眼間她就倒在我家的天臺子上不冒氣了。我還以為她和我鬧著玩,踏了她一腳,她還是不動。你猜怎么著?我比她還傻,竟沒想到她就這么落氣了。索性把她當枕頭,睡覺。也不知睡了多久,總有一、兩天吧。她都發出臭味來,把我給熏醒了。還滿世界找臭從何來?我這才看她的臉,都青了。哈、哈哈……,你說傻不傻?”
我認為她不過是給我編了個恐怖的故事,于是說:“你確實夠暈的。怎么可能一、兩天和個死人睡在天臺上,你自己不醒來,還不被人發現呢?要等到臭熏醒你?”
“嗨,我那時也沒準是注多了點,能醒過來是我命大。我家里就我媽,她腳跛,上不來天臺。她還以為我又野到那去了。反正她也就當沒我這個女兒。”
“是你沒這個媽,不是媽沒你這個女兒。她都病成這樣了還跛著來看你。我要有這樣的媽就好啰。”
我故意將語氣說得調侃些,不想惹怒她。她們這種人常常情緒不穩定,說反臉就反臉。而且生命對她們來說就如一根草,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聊到這兒,小調不再做聲了。
私下說到她媽時,我看她也兩眼紅紅的,一聲充滿了悔意的長嘆。但再也不愿意深談。我真想問問她,為什么要用那么惡毒的語言損辱她媽?可終未問出口。我總覺著她的這二十幾年的人生,充滿了難言之隱,充滿了殘酷的經歷,充滿了一個古代斗士那樣的失敗。
 
 
     4
在小調嘴里有一個從不談論的話題:性、男人。
這使她很特別。其它這些粉妹,男人和性是她們津津樂道的事。幾乎醒著的每時每刻都吊在嘴上。
阿紅說:“17#號那個死刑犯大剛的屌一定又長又粗,干起革命來那個爽阿------!啊!”
皇后巴蘿反問:“你怎么知道他的屌長而粗?見識過了?”
“不敢,頭。你的人我那敢見識呀。可你看他那鼻子,挺拔直爽。”
皇后巴蘿極不樂意有誰談到她的大剛,往往這時她會轉移話題。她說:
“其實最厲害的屌是那種長著連臉胡子的。他們能干革命干一個晚上而不射。養精畜銳,到第二天接著干。能把你的子宮給干破了。”
阿紅就接著話題說:“我才不怕這種人呢。如果他不夠長不夠粗怎能干破子宮呢?大不了也就只是在門邊上來來去去的,那門坎兒還能弄破了不成?堅韌著呢,歡呼著呢。”
皇后巴蘿對阿紅敢與她唱反調心存不滿,可對同是粉妹一伙的人,她一般不用武力。就用話激她:“你有這么堅韌的屄何不向姜獄長發個信號呢?免得他一天到晚都盯著芝子,也算你解救了芝子。芝子,你說對不對?”
這樣危險的話題也就只有皇后巴蘿敢說。其它任何人也不敢接這話,阿紅當然就縮縮脖子、撇撇嘴把話就此打住。
我也有過一次這樣大膽地談論性。那是喝醉酒了,與詩人柏樺侃了一個晚上的性問題。老公在邊上擋都擋不住。想想那柏樺也壞,明明知道我喝醉了,還不斷引我說出對性的一切看法。人可能在去掉那些文明的臉具時,就會和她們一樣,把這樣丑陋的事情,說的就跟那餓癆的日子里想瘋了回鍋肉一樣,口水長流。
其實詩人們最是常常要去掉這些文明面具的人,和粉妹們差不多,只是顯得浪漫而富有詩意些。詩人們都是些情種。
有個女詩人,人長得不算漂亮,但是很有才氣且妖情四射。她向全世界的男詩人發去電子郵件,將她的求歡信息先放在對男詩人的稱呼上。隨便拿個詩人的名字來舉例吧,如王家新。開始是:王家新老師……王家新……家新……家……或新……(一個單字),最后是My bear, I love you------。那聲音長長的,嗲嗲的。家新喜歡這些洋腔嗲調。
心懷不軌的男詩人立即就響應了,反射出同樣的信息。
問題是如果多個男詩人都反饋了信息,假如是詩人孫文波、肖開愚這樣一些本又是親密無間的朋友,她該如何安排她的時間,而不致于撞車呢?當然柏樺和鐘鳴這些朋友就無所謂撞車了,他們可以“夾陷兒餅兒”,一上一下將她夾在中間,就看她樂不樂意了。
孫文波變成了:孫文波……文波……—波…………我的波兒……。
肖開愚變成了:肖開愚…………開愚……愚……我的傻瓜……—。
要是這樣公開地叫,國的陸地的詩歌界成何體統了?所有的家長還不讓孩子們從此斷了詩歌的念頭。國的陸地的詩歌不就沒了香火?
后來這女詩人寫了一本關于女人如何在時間里游戲男人的小說,將這些性事如何巧妙地進行合理的安置都說出來了。她有本事讓這些人都相互在心里自鳴得意,可又永不捅漏情報。因為這些詩人大多都已有家室,不想讓后院起火。在外面偷了腥回家前,都要徹底刷牙洗漱了后,才裝成一副正人君子樣,到家后給老婆請安。
我不禁又想起我那半吊子的醫生職業。在做那幾年婦產科醫生時,想著要當一名詩人。詩人當著當著就被老公一句一句地損了。他深知詩歌界的作風,怕我出不了污泥,或出了污泥也會被染。于是我死了當詩人的心。就拼命看弗洛依德、榮格的書,想當一名心理病理學醫生。還跟院長要求到了一次去醫科大學精神神經科進修的機會。于是,進修回來不再干那婦產科而進到了普內科。
我那時就想用我的心理分析法來對小調作一番解剖。可我忘了那時候我自己都正患著抑郁癥。對小調不談性事及男人,這樣明顯的問題,也無法想個明白。
這里面最最樂此不疲的就是寫情書,與男囚們做危險的戀愛游戲。可小調對此十分鄙夷,從不參預。有機會出號子時也絕對不給傳條子。但是馬莉的情書她是一定要帶的。
 
 
    5
小調的樂感非常好,只聽了一遍的歌,便能準確地復唱出來。而且能很深地體會出曲子的韻味。她的嗓音可以多變,能像席琳蒂翁那樣遠古、空曠、傷情地唱著《愛的丟失》;能用教堂唱詩班的童聲那樣唱舒柏特的《圣母頌》,并且充分地將那祈求似的哀訴、溫柔的博愛、圣潔的感悟傳達出來;當然也能將一些流行歌曲的放浪,表現得有過之而無不及。如唱《販毒者之歌》:
 
一進牢門我心驚肉跳,
兩人同戴一付腳銬。
三餐牢飯是頓頓不飽,
四季日子實在難熬。
五堵高墻壁是把我擋,
六塊床板是剛剛睡覺。
七根鋼窗是根根牢靠,
八條監規是條條做到。
九(究)竟為何我要坐牢,
十(實)十在在是莫明其妙。
十一個牢友釋放了,
十二個自由還是沒我噢。
十三出去我還要賣白粉,
賣粉為了養媽還養老。
十四我懂了什么是人道,
十五的圓月照樣看不到。
 
她那付玩世不恭的模樣,涎皮搭臉的假笑,讓囚們好是開心。
可她有時卻使我多么驚訝啊。她竟然能和我談到德沃夏克、門德爾松、勃拉姆斯,以及魯賓斯坦如何權威地演繹了肖幫、阿卡多是如何權威地演繹帕格尼尼、古爾德是如何解釋巴赫、皮爾斯是如何解釋莫扎特、霍洛維茨是如何解釋李斯特的------。
為了能讓她不斷地給我哼柴可夫斯基D大調第一弦樂四重奏二樂章中的那段“如歌的行板”:
51154-3265215-53663223765-
我花光了那個月帳上的錢,為她買了牢里能買到的:帶毛的紅燒肉、只有魚刺的看守餐及一袋面餅。
    聽著這段曲子,它讓我返回二十年前的時光,那里有我一段美好的往事。那時我第一次有了一個深切關懷我的母親的體會,我認為那就是人們說的母愛。她也是一位音樂教師,我在她的膝下坐著,也這樣聽了無數遍的“如歌的行板”。為著這一段珍貴的記憶,一個如孤兒突然找到了家的那樣的記憶,我愿意再花一個月的代價。
  
 
    6
芝子從沒有唱過一首歌,也沒有看她在聽歌。永久是一副蒼白的苦難寫滿她的臉。從沒有看見她能夠放松自己與我們談談她的情況,她的家人,她的可以讓我們幫助她的一些資料。
她是一個迷。
小調說:
“沒人幫得了芝子。芳菲也沒有將信息帶到。因為芝子根本就沒將信息給芳菲。”
“她為什么不把信息給可靠的人帶出去呢?”
“她已經輾轉了多個監獄,一個比一個離她的家鄉更遠。每轉一個監獄就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就是因為她將自己的信息帶了出去。沒人斗得過強大的專政。她比我們誰都清楚。”
 
 
    7
我出獄那天,小調特地爬到我跟前,在我耳邊說:
“出去后,幫我去看看我媽,把這封信給她。拜托了。我媽該來的日子都過了好些天,怕是有事。”
說完,將一封信放入我包里。兩眼懇切地看著我,露出從未有過的憂郁。我向她肯定地點點頭。
 
我買了些水果、奶粉什么的提著,照小調信封上寫的地址尋去。
這是一個遠離市區的礦山,公路上的煤灰飛揚,路邊的野草沒有綠色,全被黑色的灰塵覆蓋。
遠遠的有一座金字塔般的大山,山下有一排排起起落落灰黑的房子。我奇怪那山為何如此對稱,是個完全的等腰三角形。汽車足足開了有半個多小時,方才到達那山的腳下,這是終點站。下車我再看那座山,發現山上沒有一棵植物。在那山尖頂部有個機器似的東西,在不停地轉動,有東西不斷地傾瀉下來。
“這是座煤碴山。”
一位老人,看我一身外地人打扮。他見多了外地人對這座煤碴山的稀奇。繼續用他哮喘著的啞聲對我說:
“我們挖了五十多年的煤礦,碴都堆這兒。慢慢就有這山了。”
說著,轉身走了,嘴里還在嘟啷著什么,但已聽不清。望著他佝僂的身背,一點一點地移著步子,很是艱難。再看看那山,它還將不斷地增大。我感到山下那些居民的房子就要給埋在里面了。
我忽然想起我要找的小調她家,便追趕上老人。向他打聽。老人站住了,大喘了幾口氣后說:   
“噢,你找小調她娘呵,我帶你去。這可憐的女人呢!”
老人熱情地引著走,同時不停地搖頭、嘆氣、還咳嗽。我看老人如此同情這家人,想必一定是為小調這樣不爭氣的女兒在感傷,于是說:
“小調心里還是很惦記她母親的,這不,托我稍來東西和信呢。”
老人又停了下來,皺著眉頭看了我好一陣,從頭到腳的。然后說:
“你這外地人,也吃那白粉啦?關了多久?”
“哦,不不不,我不吃白粉,我不吃白粉。我是……,我是因為,是因為當醫生時,給這兒的一個病人開錯藥了,出了事故。人現在好了,所以,我出來了。就認識了小調。”
我結結巴巴的,編了個謊言,還沒編圓。但老人已經相信我了。就接著在前頭邊走邊說了起來:
“不吃那白粉就好,不吃白粉就好。咳咳,我看你這文文靜靜的,一口標準的官話,也不象是吃那玩意兒的。還能提點東西來看她,真是難為你喲。咳咳,這小調她爹是我徒弟,可憐啦!十多年前就在這礦井里死了。留下孤兒寡母的三個女人。咳咳……,我就想幫點忙,給她娘找一個肯要她們的男人。誰知……,咳咳……。”
說到這兒老人一陣猛烈的咳嗽,使他停下腳來。我幫他拍了拍后背,將隨身帶的礦泉水遞給他喝。他擺擺手拒絕了,說:
“沒關系,幾十年了,就這么咳,喘,大醫生都看不好,啥藥也治不了。過一陣就行了。”
“有砂肺吧?”
老人再一次抬頭將我看了一遍,就又接著走起來,一邊說:
“妹子呀,看來你還真是個醫生,怎么就開錯藥了呢?”
老人搖搖頭,不等我回答,又說:
“這人世啊,總不能如愿。好心會辦了壞事。”
這時我們已走到一排由紅磚建的二層平頂房子前。老人吃力地上了那同樣是紅磚切的樓梯。這樓似沒有用水泥,紅磚上鋪著黑黑的灰,磚縫里能見著白灰剝落下來。一股沖鼻子的煤煙在樓梯間流動著。老人更加猛烈地咳嗽起來。樓道兩邊的雜物堆得使我無法能與老人平行著走。終是到了一道紅油漆脫落的門前。老人也不敲門,一邊推門入里一邊就大些聲地說著:
“老妹子阿,我給你帶客人來了。是個開錯了藥的醫生,從小調那里來的。”
說話間,已進到一個里外有兩間房的小調家里了。屋里整潔而凄涼。外間有兩個單人床,和一張吃飯的桌子,幾條板凳。小調她媽在里間的床沿上坐著縫制被單,聽見老人的聲音,正摸索著她的拐杖應聲出來。這時老人已帶我跨進了里間。這里間有一張雙人床,三個木箱子和一個三開門的柜子,中間門的鏡子沒了,露著里面的纖維板。屋子里僅有一把破了扶手的藤條椅。小調她媽要我坐了。
約五十歲左右微微有些發胖的小調她媽一臉的苦難。頭發花白、枯燥,四處亂飄著。兩眼角和嘴唇的雙角都向下掉著,就是她努力表示禮貌的一笑,也沒將這四個角提得起來,兩邊臉顴骨那兒的肌肉縮了縮,同時點了點頭。我看明白那是笑著招呼了我。
我趕忙將手中的提物放在那三個箱子中的一個上,這時我看到箱子上整齊地堆放著一排排音樂磁帶和一個最老式的收錄音機。一邊說:
“小調在里面很想念您。說您這幾天該去,沒見您。怕是您又身體不好了,就托我一定來看您。這不,您每半月給她往帳上寫的錢,她沒舍得用,出來時在牢里供應部換了這些東西,讓我給您帶來。這里還有一封信。”
說著我用一只手將信遞給她,她雙手抖動著來接,于是我趕緊讓另一只手也扶了信交到她手里。在她看信的時候老人將兩眼看著我說:
“怕是這幾個月也不能按時發下退休金來了,這日子可怎么過喲。國也難啊。都讓些個貪官污吏給害的。唉……,小調這就要懂事了,她小時候可是個好孩子吔。她爸出事那年她才十歲多一點,放學回來就幫她媽做家務,冬天烤火用的煤碴都是她帶著妹妹去撿的。唉……,都是我不好。咳咳咳---。”
說完,老頭咳嗽得更厲害,彎著腰、擺著手,步出屋子,在煤煙中消失了。滿屋子留下他內疚的空氣。小調她媽抖抖擻擻地看信、摸淚。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看了我一會,又突然發現了什么似的說:
“哦,茶都沒泡。真是的。”
說著要拄了拐杖去泡茶。我立即攔住她,讓她坐下,同時拿出我帶的那瓶要給了老人喝的礦泉水說:
“伯母,快別忙了,我帶著水的。您還好吧?怎么這幾天沒去小調那里?”
我努力想弄明白老人的那個內疚到底是什么。
 
 
    8
小調她媽看著我,一雙無神的眼睛里盈出些宿命的東西。
“妹子啊,你是一個好人。這些東西都是你自己買來看我的吧。謝謝了。這兩月公家沒錢發薪金了,上班的都被辭退了,我們這些老早就退休的人是國的負擔喲。我是前世造了孽,閻王老子要我受了一切的磨難,方肯收了我這條命去。”
我不知道小調的信里都寫了些什么,使之破了我這點善意的謊言。我忙忙慌慌地組織著語言說:
“伯母,小調她們年齡大些就會懂事的,她常和我說到您。總是覺得對不起您,說出來要想辦法掙錢孝敬您。她說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您一個人真正關心她。您要保重身體,總有享到兒女福的時候。”
聽到這兒,小調她媽眼睛里露出些希望的光來,但一會兒那光就滅了,代之而來的是一種悔恨的愁眉。她嘆了口氣說:
“小調是恨我太深了。只有一句話是真的,這世界上也就只有我這當媽的還惦記著她。她什么時候能消了那恨,戒了那粉,我就算是苦到頭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隱隱地感到了小調有著什么痛苦的童年遭遇,那老人的內疚,這母親的悔恨以及小調永不談論的話題。像這地球的吸力一樣磁著我在那里不能動彈。我用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看著她說:
“其實,其實小調背著您時也不恨您。有些事是命里的,該遇上就躲不了。”
這時小調她媽又流起淚來,她從枕頭邊扯了塊小花布片子,將淚擦拭了。手又到枕頭下去摸索,好一會摸出個象冊來。翻開,橫著看了幾張,又豎著看,最后翻到了她要的那張,遞給我。是小調笑嘻嘻的臉,樣子很天真、機敏,也很作做。看得出在照相機前不太放松。小調媽說:
“你看這張,是她上初中時照的。她讀初中那會兒很乖,跟個小大人一樣。那時候我上班忙,當班主任,還兼了幾個地方小學的業余課程,在家沒個準時。錢都交她管,每月她能將家里的米菜安排完了,還省些小錢,不讓我知道。到過年了,給她自己和她妹妹買件新衣裳。”
這時她又滿臉的幸福和遙遠的眼神。接著就被什么一絲絲一絲絲地抽去,剩余下一個松弛的、蒼茫的頭顱,耷拉在那肩膀上。
“要不是她爸被這礦井要了去;要不是她那該挨千刀的繼父糟蹋她們,他會爛在牢里的。都怪我喲,我是該得個痛病受此折磨。我那時候就不知道我這好好的兩個女兒怎么就變壞起來。只一味地打,一味地罵。天老爺喲!你要罰就罰我一個人,放了這兩個孩子吧!”
小調媽的哭泣比小調被吳召娣打時的慘號更讓我顫栗。我跟著她流起淚來。這么著哭了好久,然后是一陣沉默,我也不去打破它。看著這個被絕望浸透了的女人,我感到這樓里的煤煙味快把我們給窒息了。窗外正好看見那座不斷增大的煤碴山,它要埋了我們似的立著。
我想我得逃離這兒,遠遠的,不再要見到她們。就象我要逃離了那座監獄,永遠不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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