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春·在上苑藝術館看作品
[2008-5-8 15:10:27]
李建春·在上苑藝術館看作品
在大美術館看作品,愛慕敵意交加,看美術史或形成中的美術史,那地方可謂幽靈集萃之地,空氣稀薄――或許從杜尚開始,現代藝術史即可稱為一部解構的藝術史,專與美術館作對;在畫廊看作品,成功征途的參照物,驚訝于藝術脫離了在工作室的樸素,打扮成待嫁的新娘;在798、宋莊或某村,迷路的擔憂,而最好的向導,也就是圈內人帶你走完他的圈子,而偶然性總是對品味的考驗。生活、交流、創作、包裝、展示、出售,鏈條的環節如果過于稀松,就會傷害感覺,沉迷于不必要的經典化幻想,甚至回到現代以前;如果過于緊密,一條龍,也會刺激腎上腺――市場的逼近不是提升,而是貶低了創造。藝術家竟成了“藝術資本主義”(朱其語)生產線上的工人,這固然是一現實,但也不妨礙有見識的贊助人、活動家、藝術家刻意營造某種非功利的氛圍。不必否認理想主義始終是藝術的潛流,甚至根本就是價值源泉,理想主義在階段性的語境和觀念活動中總會以不同姿態、策略呈現出來。藝術品到底就是因為擁有了這個不變的、近于非塵世的品質而“保值”,當選為資本的象征物。 上苑藝術館這個“項目”據說7年前就開始折騰了。那時候藝術市場還遠沒有現在這么火。程小蓓很早就是圈內人。不時有回國的朋友告知在國外受非贏利機構、基金會資助,呆在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寫作、做作品,在成名之前。她是“北漂”的先驅人物,在一個物質的京城嘗盡了苦頭。偌大一個中國竟然沒有一個類似的地方讓脫離了體制的詩人、藝術家住下來,不必為房租擔憂、暫時不考慮是否為狹小的市場接受,既接近機會又可遠離誘惑,養精蓄銳,潛心試驗一段時間。實際上程小蓓本人已差不多熬出頭了,切膚之痛卻讓她深知某一階段得到好心人幫助的重要性。她想建成一個藝術之家,或者說營造一個藝術家的保育環境。這可遠比做藝術市場或房地產更困難。建成一項非贏利事業,不僅讓策劃者、而且讓卷入的朋友們接受關于理想的必要性和認同的真實性、耐心、見識等等難以想象的考驗。找知音、找地、找錢簡直像孔圣人周游列國。所謂“德不孤,必有鄰”,如果你看準了一個價值,并且證明你有責任感,又舍得投入精力,沒有辦不成的事業。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起資助過無數詩人的劉麗安女士,一個特別容易被理想、被愛和才情吸引的人,為上苑藝術館的建設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另外還有梁思成紀念館。遠在燕山腳下的這塊地就有意義了,按照規劃,一批藝術家和詩人應邀在這塊地上建起工作室。于是就形成一個氣場。我有機會在上苑藝術館看作品,是因為我的一組方案被“上苑”的評委們相中,成為2008年度上苑藝術館受資助的30名駐館藝術家之一。自1997年起,我已榮幸地成為“安的詩人”,卻沒有想到再次受惠于同一位恩主。因此我欣賞到上苑藝術館的建筑,也不由自主地以批評的眼光看了一部分駐館同仁的作品和工作狀態。 此處的氛圍的確不一樣。首先,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以藝術名義藝術地建成的地方。上苑藝術館總占地面積30000平方米,是由二十一個原創藝術建筑、梁思成方案陳列館、文學會所、美術展覽廳共同組成的。2000-2007年的7年間,已建成為世界上唯一的由當代優秀的藝術家共同自主投資建設的一個創作、展示、生活一體化的藝術部落。策劃者集中了當代建筑界的精英人物(張永和、劉家琨、蘇丹、周偉、孟建民……),試圖推動中國建筑的藝術化和個性化,在“有現實意義上的效應感和歷史意義上的痕跡感”上下功夫,拒絕淺薄的時尚、拒絕仿古仿歐仿民,追求與本土本山相融的原創性,兼顧了民族性和當代性。如作家公寓將挖掘出來的土抹上墻,在四周及屋頂種藤本植物,最后整個建筑將被綠植包裹。張永和為曾力做的“梁思成紀念館”設計方案,就深入考慮了山地地形和紀念館功能,以期達到梁思成先生所說的“中而新”的當代建筑新境界,在建筑功能和形式表達上,謙遜而收斂,別出心裁地以內向的院表達對一代巨匠的敬意。有趣的是他們試圖將當代人的記憶和生存體驗融入到建筑中,據說大門西邊的平房是根據地形起伏分成三個階梯,南立面的窗戶以音高決定起伏――采用文革時期最震撼人心的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旋律。藝術家們不得不在歷史烙印下生活和工作,這個觀念值得稱贊;至于門窗設計與一支歌曲的聯系,或許介于埃及金字塔的測量數據與某些天文學知識之間。藝術家們自蓋的工作室也各具個性,相當前衛,又與整體規劃相吻合。這些年來,程小蓓與藝術家們共同努力,歷經滄桑,將理想主義發揮到幾乎不可能的境地。 2008年3月19日是上苑藝術館的一個例外地熱鬧的日子,這一天是本年度駐館藝術家正式入駐的慶日。劉麗安女士為我們作了演講,分發獎金和精心準備的禮品,京城的詩人們也應邀過來朗誦了詩歌――程小蓓夫婦本是詩界名人,由她主持的活動當然少不了詩人們助興。顯然,大多數駐館藝術家與到場的詩人們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上。上苑藝術館可能也是目前國內唯一能內行地操辦當代詩歌活動的藝術館。我難得有耳,F場聆聽同樣為本屆駐館的前衛音樂家、詩人顏峻的表演。他以低沉、不可思議的吼聲給我們震撼、困惑和狂喜。所謂“絲不如竹,竹不如肉”,顏峻的“肉”沒有唱出一個詞,卻既有原始的宗教感又巧妙地切中了當代人內心深處的什么,回味悠長。本年度入駐的實驗音樂家還有日本新音樂家馬球多(Marqido)、 韓國女藝術家itta。馬球多用筆記本電腦等創作實驗電子音樂作品,他與舞者、前衛樂隊等合作,參加和策劃了多個音樂活動,到多個國家進行了巡回演出。itta以人聲、鋼琴、鍵盤、玩具等等材料演出,也創作歌詞,有時畫畫。她一年要演出200多場。在這里,他們都被稱為“聲音藝術家”,由此也可見上苑藝術館看待藝術的開放態度。從年齡上看,本屆駐館藝術家以70后、80后居多,但是也有50后、60后的藝術家;從媒材上看,裝置、影像、油畫、國畫、雕塑、水粉應有盡有;弗蘭克•庫克(Francky Criquet)來自法國,劉高興來自臺灣,趙木頭人,一個長期生活在大山深處的手藝人,民間木雕家!吧显贰彼囆g家唯一的共同之處是:他們都有相當的基礎,并且需要“上苑”,又碰巧被評委們感覺到了是真的用心做藝術而且做得有意思。“上苑”并不在乎他們是否成功或是否有可能成功――有些實際上已相當有名了,有些還是80后剛剛冒頭,另有一些年紀很大了,活力充沛,探索得固執,市場卻對他們知之甚少。 擺在地上的是些什么鐵罐呀?像剝玉米似地被剝開,露出嵌入的數不清的螺絲,原來是席華的作品。文皆的圖片,嘴里含著小紅人,餐桌上、瓦檐邊,到處都是小紅人,一女子躺在零亂的工地,或墻面張開女人的下體,強烈的視覺刺激喚起懷疑和惡心。許章偉用狂放的筆觸畫大時代風景,宇航員、大橋、摩托或任何可能的意象,都不得不被“表現”所消化,成為對垃圾的贊美。李軍的水墨著意于簡淡、奇崛的構圖,一片破樹葉或一只長毛犬側影,恰好成就了水墨的肌理和韻味。鄒時豐的風景厚實而透氣,筆觸靈活多變,技法與風景熨帖,有一望而知的繪畫性和不俗的感覺。劉高興時時流露民俗生活的記憶,他的油畫和裝置,引人進入一個眷戀不舍的情景。弗蘭克•庫克的造型、色彩極狂野而抽象,從他的作品,敏感者不難察覺歐洲油畫的某些最新信息。付小明的那些躺著的、背對觀眾的著衣人和夢境,刺眼的單色肉身,無不透出壓抑、晦暗、孤獨的存在感。煙囪噴出太湖石、紅蛙,梅花在高壓線交錯處,這是黃珺的影像,人群、高樓浮在煙海中,卻以素養良好的光效處理得好似白云出岫。姜靖喜歡用鮮艷的原色,簡潔靈動,狂花、小魚講述一個年輕女性的生命故事,精彩、可愛,不無自戀感的歡樂。人在物中微不足道,亂筆扭出的草和女子很臟,荒涼的遠鏡頭如夢境,這是姜志平的畫。李蕤能用滿構圖表現東方女性的感覺,原因在于她的光感很好,綜合材質簡潔到位,效果既與色調,又與材料有關。她的裝置,燈――性感、發亮的皮膚。80后藝術家李祥震用紀念性的新表現思考家園、世紀、靈魂等抽象問題,似乎代表了新一代人沉重的一面。栗月,一個多變的藝術家,良好的寫實功夫不得不屈從于躁動不拘的感覺。龐智卿善于用單一的形象說復雜的故事,簡潔、熟練的運筆從旁幫忙。竇良羽的眾生畫以良好的用線和造型能力取勝,雜而不亂。張廣輝諷刺地套用條幅卷軸,用“光痕”獲得針孔攝影的朦朧效果。朱立波是一位有思想有活力的藝術家,他的語言和取材別具一格、而且精確。趙木頭人,如前所述,有拙樸的民間氣質,一個藝術家最可貴的地方可能不在于知道從哪兒開始,而在于知道到哪兒打住,趙木頭人知道他的刻刀和銼子該在什么地方停下來。 上苑藝術館遠在燕山腳下,一個孤獨的地方。吃食堂,飯碗叮當響。師傅們主人公似的語調。沒法看電視。我們是藝術公社的社員。
20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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